第十九章大合礼记
松枕峰,云峰,滹沱岭,石辇山,南屏山……蜿蜒龙躯。
广袤起伏的山势,仿佛一道道青色的屏障。
山峰延伸,形成纵横交错的沟壑。沟壑之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水塘、清泉、河流……
大自然,无垠宏阔而旷朗,显露出活力饱满的肌肤。
雨燕,布谷,夜莺……在绿朦朦的、黏乎乎的空气里飞东飞西。
太阳光明亮温醇。
阵阵风团,缠裹着山岭平阔地带,整饬农事的朝野平民们的声息:时断时续的歌乐,说话声,休整农具的哐啷敲击……
风一阵儿又一阵儿,鼓荡松涛,饱满浓烈的呼哨,一会儿在山这边,一会儿在山那边……缥缈感如蚕纱荡漾起流利多彩的风练,传递着春天最后时限——那些美轮美奂的万种体验……
季春的最后一天。
朝野大合礼。
松枕峰山下,平原地带一阔千里。清晨湿濛濛雾化的水汽,已经销迹。
湿润芳醇的气息,给每一颗绿茵茵的植物叶面涂着光亮。
阡陌相交的乡路,官道,春牛亭,祭礼堂,堂前广场……均匀有序地铺陈春天最后一个节会。
春卿官面容肃正,礼服青素,走位精致。
整个祭礼的浩荡局面,全部依靠他们把握——“龙”动场景的起伏、移位中的每一个节奏。
吉礼、槱燎……烟篆清勾,爨味薰香。尊彝簋具,禾豆实满。
在此,天地自然是至高神尊。节令是神尊操纵的法杖。
头礼方队擎举青木太昊,后随风伯、雨师……
青木帝巍然大范——龙身人面,风步蹬云。形影斑驳古奇……
“迎帝——”春卿官朗诵道。人人献敬躬礼。
方队后,是春神句芒。
双髻骨朵,仿佛青杨爆芽,高挑而发光。持柳鞭,鞭梢漫长飘绕……神意夸张……
三位春星依次跟进:牛星,宝鼠,太乙燕。
随着队列和缓前行,春卿官再唤:“再礼神芒。三礼星光。”
数千人众一齐躬礼。
松枕峰下,神州大郡朝野,民祭季春大合礼威仪盛况空前。
整个过程,配乐与清唱结合。竹萧迎合春鼓。空气的擦音穿透巨震的雷音,仿佛一条飞驰的龙腾跃在浓云之间。
空间仅仅用两种朴素,简练,单纯的声息制造震撼!
春卿诸官以清越之声唱和道:
“青木大昊,
神牧句芒。
三星齐在,
《清角》龙唱。
木鱼萧鼓,
泰和民象。
素簋稼穑,
丰美留飨。
姑洗太簇,
新韵调畅。
五行八数,
酸膻舌鼻。
神荼郁垒,
门户宁朗。
大合春礼,
兹终赐祥。”
春卿官朗诵完毕,民众恭贺三声末句。
春卿官整场主持礼仪规格,恰当的时刻,配合萧鼓的韵脚,致礼动作不增一寸,不减半粒。神圣如神。
在这样的境界说话,他们除了精于音声与动作,表情。还要做到——不去做任何的自我发挥。
让人感觉,从他们神圣的口中只要发出声音,即便变调和出现小差儿,还是可以变成经典和真理!
这,就是礼仪格的有形威力!
脚力一个人在空阔的九台口,看着山下隆重的季春礼。那种囚困在江湖一隅的压抑感被消淡了。
和煦的春光下,行走在春天最后一个日子的人们,该是多么幸福。
忽然,脚力心里迸出明亮的火星!
那些带有大自然色泽的脸面,就像他曾经在云拱门法相里见到的“四神”?
啊,这么久了,那种感觉一直在神话般的故事里,空灵而缥缈,就像一个梦。
现在,他仿佛从春祭的人们脸上,发现一种实在的存在的真实感。
“大合礼太美了!”脚力再一次看着山脚下,陶醉了。
脚力感到:从生命的每一个有形细节,用尽所有努力去把握自己,很有力。就算芝麻粒大的地方,自己也有信心发挥出——一个极致的自己!
奇怪!这也是一种热情!却不膨胀,不发虚。这种激情是凝定的,不在感官里,而在很纯粹的精神里。
对!这就是苍仙尊曾经说过的定性吧!
脚力忽然感到自己是一件坚固的东西。
他终于知道,一种有形力量的存在,撑起玄门功课的“骨骼”!
脚力挥动两把拳脚,躯体内,那团一直跃跃欲动的苍门云步,这会儿竟是“僵硬”的!
一刹那,脚力心里刚刚矗立的实在感,变成惊惧,失望。
难道内心世界刚才对有形的认可,已经传递给精神,变成固化那团苍门云步道气的桎梏?
从大合礼受到启示的欣喜,一转眼就变成灾难?!
忽然,脚力感到心胸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而这种疼痛感不是单纯的思觉,就发生在躯体内外,任何一寸肌肤。
他感到自己仿佛吞下一鸩毒药,那些药液从心胸扩散,不断地把疼痛感向整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传递!无数把锋利的刀刃,似乎在每一处留下戳刺的灼疼。
好痛啊!
脚力浑身瑟瑟起来,他明显感知,那些疼痛感持续着,经久不散,永恒驻扎在血肉里了……
当脚力站起来的时候,他感到,躯体内的那个屈张“趴行”的毒药的轮廓,也呜地站立而起。
脚力自己和那个疼痛的影子“合壁”了。
原来,痛苦的挣扎中,体内的苍门云步不见了,正变成无形镶嵌进肉体的一部分。
脚力轻微细小的活动一下身体,所发散的力量那么清晰!协调!精敏!
他根本不用意念有意识去激发,推动……也不必极限发力的瞬间意外化活那股道气,苍门云步就已经直接呈现!
道气不见了,平淡自然的玄气新鲜地随呼吸,浮动在身体内,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和别的苍门弟子的气息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的!苍门云步已经变成肌体的一部分了。
身体上,渐渐消失的疼痛感,带来大病初愈后,微微舒服的那么一种疲惫……
大师哥倪照提示过脚力的纯白玄光,散逸出来了。
脚力在大自然——春的最后一天,在庄重浩然的大合礼中,完成了一个质变!
他深深地向东天躬下身子,衣袂飘飘,拽风揖礼,道:“谢——春帝春神春星。”
空气飞舞的春的流足,仿佛是轻盈地踩着脚力,倏忽而飞的精灵,消匿在杨花和柳絮飞舞的空间去……
山底。
乡村阡陌,官道,驻马传讯的驿站,春遁的祝乐,勾连回环的旋律,还有收整旗幡华辇、缓缓走散在旷野大自然的朝野春卿官平民……变成一副壮势迷人的画卷!
春,荡漾最后一个清晰的回旋,遂轻纱一样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