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蝴蝶兰”
和风依然生动。
最后一个精彩的春令嘉华,在脚力的眼里渐行渐远……
脚力看着浩荡空间每一个新鲜浮游的、和谐的闪光,都会甜沁地摊开两只手掌,去感觉大自然美好的生机,沿着手心里的纹路芊芊屈张。仿佛一个发芽的植物,收取大自然光的赐礼。
春末,依然极美。
是呀,美好感是凝结而滞后的。它因为延伸了知觉的空间,就是不愿淡化一种美丽——生硬地变作流失的记忆!
“一切真好!”脚力默默自语,双手有力地攥紧。
午膳,老叟的心境似乎特别好。
只见,他在膳房里,那近乎飞翔般的曼妙姿态无比轻盈、纤巧、高妙。
那种舒张风度格外流畅的表现,让看见他烹饪过程的人,用餐前,提前感触到——另一番风味多姿的享受……
用餐在玄门是有讲究的事情。人禀五谷,成血肉实躯。
清冽涤荡,污渍淬尽。
瞧瞧吧!鲜菜们以缓急有度的高雅原质态,开始进入老叟的头道工序,就变作欢活打挺的美丽游鱼……
不断经历老叟刀工的刻镂,菜鲜遂义不容辞地万变出了各种仙境:
镂空的卷白菜,见水莲开。
面点馍馍,天鹅成眠。
红鱼游荡酸菜清波。
菠菜绿蓝,
胡萝卜细丝脆鲜……
万化灵髓精妙熟化前,每一个生动无极的绽放,玄门大膳仙称此为“燕前风”!
就凭这一点秀场,老叟做的佳肴,玄门弟子都想要吃八斗!
今天,老叟烹饪手法不是腾挪跌宕的硬刀功,而是难得一见的“蝴蝶兰”!
“蝴蝶兰”,又名羽翎轻。
手感至轻至敏。烹饪时,视每样菜品为稀世珍罕。
“蝴蝶兰”精致的造化之姿,以无生有。只需要经过两只手蝴蝶的飘绕,菜品如大自然物语,自行开“花”。
当人吸嗅清纯淡蓝的雾篆那袅娜随动的香气,菜品就会徐徐绽放人间清品的优雅形状。
同时,各种花式大餐,就会拨开空间的“无”,恍然若现!
的确是这样的。
脚力为了不干扰到老叟极致的发挥,他躲在竹林旁大石的后面。
从这个精妙的角度,他好奇的眼睛就可以无碍地,从那洞开的窗框,鸟窜入屋,看清所有。
老叟今天做的午膳是——姜辣米线。
在脚力的记忆里,第一次吃姜辣米线,就是自己被苍仙尊带回松枕峰的当天。
那是自他做了乞儿后,第一次吃到的最美味的大餐……
一记起自己是乞儿了,脚力兴奋的那颗心,忽而羞赧地闭合……
记忆在生命沉淀得太久远,就会变成有形发光的漆亮黑斑,而不是遗忘。
乞儿的破落样儿……滚了一地的芥菜,黑面馍馍……斜半个血淋淋的身体……一条耷拉着的胳膊……一个凌空跌落、残碎在地上的碗……地上倾倒的饭菜里,趴着一个只会哭叫的小孩子……
脚力忽而显得有点困累,失落……眼前,老叟精妙绝伦的“蝴蝶兰”有点模糊起来……
过多堆垒的往事,沉重不堪地压在两肩,那种推不开的卑贱感,夹杂着已往经历太多太多的绝望和灾难……冰冻着他刚要热起来的那颗小心脏。
膳房里,老叟的手蝴蝶,随着清香的气息,开始微微变成美妙的淡蓝色……
脚力却慢慢地转过身,脊背靠着冰凉的石头,滞滞地滑落下去,斜歪地坐着。
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绷的那颗心,慢慢松脱开来……
一个人,没有了亲人。
世界变得就像陈放五彩缤纷的万什的货架子。一切无比美丽的东西摆在眼前,却与自己无关……
那些可以无极限表现的任性的疼爱:如风轻抚,婴儿般的逗弄,呵护手脚般的嗔怪,犯错的训骂,责打……都在惊喜与惊惧,希望与挫磨里发散美妙动人的光亮……
而所有这些,只有坦荡如海的亲情,才会纯粹地激发生命可耐的持久力量,让信心变成一个世界里化不开的信仰。
是啊,在亲情面前,再坚强的力量,其实都是脆弱的。
膳房里的两只“蝴蝶兰”,轻敏翩跹的翅梢,细微弹碰的“触角”……已经催开一大碗一大碗的“花瓣”,雾丝撩动着明亮的空气。
脚力蜷曲着,把脑袋垂到胸前,两手捂紧脸面。
一点点晶莹发亮的光点点,从手指的缝隙里透出来……
“脚力,脚力……”大弟子倪照,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拍拍脚力,道。
“一个人蜷睡这儿会着凉的。”一个大师姐道。带点儿嗔怪的声气。
倪照敏感地拽拽师妹的衣袂,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然后,哄孩子似的呈出小拇指勾勾……
脚力尴尬地红了脸。他怕别人看见自己偷着哭泣。仍低着头,左手胡乱在脸面摸一把,呈出右手小指勾勾。
“拉勾勾,
拉勾勾,
吊着虫鼻涕,
一起唱大戏——”
大师哥倪照哄着脚力道。
“哎呀呀,我的神!真是一对不谙世事的傻孩子。真服了你们。”大师姐笑着,走开。
大师哥倪照心里可精着呢,他肯定看出来:刚才,脚力心里一定记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他一看脚力幽幽一人,郁郁寡欢的脸面,故意借个小招儿,楞是把主题岔开了。
正面安慰一个不开心的人,足以撩动人家的心灵伤疤,引动号啕大哭的。
这一点倪照心里清楚,脚力心里自然也不傻的。
脚力心里升起一抹柔柔的感动……他像一个乖乖听话的孩子,屁颠屁颠地,赶紧跟在大师哥的身后。
那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真是满满实实的!
“早上,那只黑白喜鹊登梅似的,叫声可欢。我琢磨该有件好事儿发生。喏!季春大合,节令朝礼啊——”老叟笑脸那么灿烂,莲花大勺飞起来,动作总是那么舒展。
长长一溜儿的大碗排在桌面。老叟表演茶道功夫那样,莲勺勾撩着葱黄,芫荽,海带丝,芥末,老姜沫……将碎菜铺在碗底。
飞手点点时,碗盏居翠,清汤滚煎……再控水兜勺,一团一团的粉丝,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欢鲜入碗……
老叟两手曼妙轻盈的“蝴蝶兰”,一次一次飞起来……
多余的快乐,会召唤来等长的喜气与幸运。
这一点,对膳房的大厨老叟而言,就是一种不容小觑的讲究,能起到固化吉庆的效用,并以净食为引,礼致苍天。
脚力隐隐觉得,老叟的欢喜话儿其实并没有说尽。是啊,三年一大祭的时令节会,老叟心里比谁都清楚。
何况今天,老叟还不遗余力地拿出很少显化的超卓手段——“蝴蝶兰”。
脚力浑身不禁热乎乎的,和香甜可人的炊烟,一块儿微微震颤起来……
竹林以疏朗了了的剪影,框构嵌画:远处,玄河和滹沱河曲曲折折交汇的地方,龙血科属植物——翠兰,傍杂无数叫不上名称的野花,将一片片的湿地,装点得格外炫烂多姿……
白的,黄的,粉的,蓝的……蝴蝶等小飞虫闲散地飞动,嗡嗡闹闹地鸣唱,弥足了空间无限的灵趣,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