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章红雨
抓拢喜珠的手,仿佛触碰到一个惊乍的奔雷。
忽然间四射的光芒,刀一样从玉翠灵巫手指的缝隙绽开。
喜珠里,嵌着梅勒泰一个个族巫累世的祝记。
喜珠,就是最后危难尽头,不灭祭火自佑中——一道儿打开祭祀的门。
触之,就是触犯歃血盟心灵契约感应的警钟。
缓缓地,缓缓地……仿佛天地四合的旷境,隐隐颤响不息的蜂鸣。
低沉卷动的风并不是从一个方位而来,而是从四面隐沉沉涌动。所以,铁骑鏖战的双方都会感觉:整个乾坤微弱震颤起来的惊惧。
眼见梅龙被扎图压在脖颈的刀困在中央,梅勒泰铁骑靠近一步,扎图陷进梅龙身上的刀就会压沉,血珠子洇散开来。
梅龙坠落的两把虹刀僵直地垂落地上,他就像一根突然间失去知觉的木头,已经不知觉外界的敲打会有多么疼痛。
原来,生命脆弱地挨到一把锋刃之下,突然变得那样微不足道……
“慢!”玉翠灵巫突然喝住扎图下沉的刀。
他知道:没有以祭祀的心祈祷过,族内每一个超前处死对手的快手,其实会带着各种各样、说不清楚的私意。做祭祀不容允的事,是灵巫最惊恐的大忌!
铁音叉和扎图虽然心里特别不爽。但是,他们清楚:没有玉翠灵巫以绿晶石的法力镇守在此,即便他两人合起来的膂力,还是很难制服梅龙。
四面风声涌动的力量,渐渐地变作沉闷地翻卷着涌来的洪浪。
周围乌黑漫涨的“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各色旌旗猎猎翻动的图腾,仿佛咆哮起来的猛兽,随风发出隆动气势中、渴于奔腾的低吼。
白梅、红梅、龙梅、荣梅……乌云一样,漫卷着马蹄的狂风,漩涡一样环绕战场,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铁箍套。
鏖战中已经缓缓退离的两队铁骑,静静地矗在中央。
一切都没有动,静静的……
只有一道儿啸叫的风,突然间因为一杆杆林立的铁器,变成一百道、一千道……刚与柔撕裂般杀伐的风。
没有人声,只有大自然自生的、风云萧杀的怒吼。
刚才,极不愿意听从玉翠灵巫阻挡的扎图,明白了眼前超越祭祀者的道理。
刹——
扎图抽回强压在梅龙脖颈上的刀。他怯懦了。
瞬间就可以一刀抹平的梅勒泰,即刻就死的力量——变成了空间的这个中间。
终于,他和铁音叉惊觉发现:头脑里盘亘的画面,一眨眼就被大自然瞬变的风,撕扯般揭了过去。
梅龙僵硬地塌落地上。直挺挺倾倒,震动的身子就像一块僵硬的石头,被地上石砺瞬间磕破的脸流着不止的血……
吱嘎嘎的响弩,摩擦的刀刃,阴森森的呼音,咚咚马蹄的踢踏声……带着蓄势贲张的亢奋,制造着不带命令的恐怖。
玉翠灵巫能够感应到偌大时空,无形确定着发威时间的界限。
他知道族战中必须诺守避免世仇的规则。此时,唯一解救他们出围的“神”——就是从梅龙口里发出来的恕过的命令。
玉翠灵巫缓缓地将抓在手中的喜珠,挂在梅龙僵硬的脖子上。
然后,他带着诚意的祈祷,合掌中缓缓收敛了法音。笼罩在喜珠上污浊的烟尘,消散在冷冷的风里。
喜珠新鲜的红色火焰,燃烧在梅龙的胸膛……
梅勒泰古老巫祝的火烧干心灵里,只有梅龙才能知晓的、生命知觉窒息的阴冷。
梅龙仿佛突然惊醒,意识依然残断链接在战斗中的他,高擎血肉爆绽的双臂……他以为自己依然在挥动两把愤怒的虹刀。
当他突然看见:盟约的亲族和身后完好的梅勒泰,瞬间凄凄地苦笑着。晕眩地看天,轻声道:“梅勒泰只要活在光芒里,我算什么哦……不能呵护梅勒泰的我,才是罪人……”
梅龙借助喜珠流动在心灵的光感,知道:空间里,盘亘死结的意念依然笼罩着自己。
扎图看着努力站起的梅龙,一把撕抓住梅龙的后背衣衫。他不会相信梅龙舒服的放脱自己,哪怕梅龙带着命令对着盟约的亲族说了。
铁音叉暗暗攥紧重新再握的战刀。
扎图任性搅力的手,仿佛抓着一个可以随时处死的猎物。
一霎那,铁音叉部落与扎图部落的铁骑与弓弩手,敏捷攒射的箭杆一样,飞上回撤的马背。
玉翠灵巫似乎彻晓铁音叉和扎图不光只是一个目的,便惊觉不安地摇头。
他借着巫法灵感的触动,知晓巫法的力量里,依然盘亘着化不消的羁绊,牵心到感觉已经微微发疼。
玉翠灵巫看着铁音叉持刀的手,萦绕着执着的乌烟,特别生气。
他知道那个无底洞的私意,一旦超前巫法力量的控制,包括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
巫的预言,对于情急中的铁音叉和扎图,已经变成笑话。其实,玉翠灵巫抓到喜珠的那一刻,巫祝的奔雷并没有伤害到他。那个族脉灵根已经显示出避开世仇的执着力。
这也就是玉翠灵巫坦然交还喜珠的真实的原因。
白梅和红梅的铁骑豁然让开一个道。歃血盟启示于梅勒泰带着族脉的喜珠,就是族威与承诺。
他们知道:一旦部落拥有启示,造化的力量比人的力量更要强大。而且喜珠唯有佩戴在梅龙的身上才能产生旺火。
信仰形成的坚定,已经逾越繁琐私欲判断的链条。所有的这些真挚,也许就是铁音叉眼里的笑话。
“放逐他!”一见脱离铁箍套,玉翠灵巫疾声冲着铁音叉和扎图喊道。
扎图愣了一下……虽然鲁莽,但是习惯于听从忠告的他,明显听出音声里的味道。
“我收了你的马匹和牛羊。这个礼物还你!”扎图将梅龙推倒地上。
不待扎图和玉翠灵巫撤远,急不可耐的铁音叉眼看滑过去了……
忽然,铁音叉冷冷地调转马首。双目死死地逼紧梅龙胸前鲜艳的喜珠。只有他清楚:这是控制歃血盟的神器!
血厉的眼睛刺在梅龙的身上。
瞬息立变的风响,回旋的黑马暴戾地嘶鸣着,凌空的铁蹄冲着梅龙砸落。
梅龙忍痛翻滚开去。僵硬着、猛力爬起的他,突兀着弯曲的背,看向午后薰染着枯草味的烟爨,眼里迸出最后的眼泪——不是为自己。
几乎直立的马背,雪光下滑的弧……
可是,凌空贯箭的手擎着,刀自落……
远处,跨马的鸿泰静静地矗在马背。片刻,又旋转斜风中的红马,不见。
从那脸庞,滑抛空中晶莹的亮线,仿佛烈日下……闪烁的一道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