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六章坚定的温柔
“自己印象当中成型的奇龙刀、雷、电,这些画境中的法相,已经变成了黑刀‘注视’下的固体吗?”蒋涵子自问。
何至于是这些,甚至于那些光泽,色彩和声音都是曲纤成画的有形体了。
有型可见的界限,就可以逾越。蒋涵子类比思维的闪电,不断地寻找心思里固化的概念——印象?观念?理论?
那句快要精恰到一个“点”的提示,不断引动自己的目光,看向越来越接近本意的地方。
蒋涵子浑身掣力,僵硬的姿态忽然变得柔韧。灵动掂玩一支铅笔,那种灵魂般黏连血肉的知觉感,已经可以感受得到。
这一刻,蒋涵子忽然发现:除了自己手中的这支笔,那句话瞬间让自己发现:所有画境中成型的已往痕迹,与确切一支笔之间存在的距离。就像史记与即时。
生命是一件奇妙的灵器。混沌与抽象,一旦被具体的概念标记成可感的符号,才可以被一颗心随意料理和定位。
仿佛借助那句话的法力看清形状,很快从模糊不清思索与知觉中凝沁脱落一样,画境中的奇龙刀、雷、电,就是一个个确定成型的概念。
刚才,靛君显然打破了成型的境,出刀的就是一颗不滞于法相形状、灵纤跳动的心灵。锐敏心灵光线,攒射一个个形格确凿的目标,蒋涵子终于感受到:自己被动遭袭的缘由。
仿佛放逐画境诸相以大自在。他心中潜意识抓握法相的手松了,这才直觉般察觉:自己手中真实抓紧的就是一支笔。
令人昏厥般的灰暗境矗着。洇染般神话状扩张的黑色烟篆,绣结着黑暗中央站立着的蒋涵子。
凶悍的利刃只有绽尽烈性杀戮的根底,才足以看到眼前的真实。此时的靛君正是。
蒋涵子看着画境中,奇龙与雷电法相滚荡破碎着纷落的残端,刹地,驻笔。
短暂沉吟,浩然凝真。仿佛叩首乾坤,心声澎湃不息,“自己就是一个画者。”
脱离写生的原契,迁徙了一颗心,再高卓的技法与理论都意味着崩溃了。
立体激战的画境依然在。浓烈突兀的烟云,杀伐的倾斜线条全是干净、纯粹的黑。线弧边缘,空间存在的其他色光,都是只配去做飞速滑荡在线弧刀刃上的血缀子。
随着蒋涵子稍微停顿,黑色飞刃将蒋涵子刚才的画境,已经变作叱咤心性快感的沙场。
黑色板块浓郁墨色重染的形格,每一刀线条,尾铩飞起狂饰溅射如浪的边廓。
廖莎看见蒋涵子停顿着。端直的背、微斜的脑袋……组合的背影,忽儿凝固了一副那种失意忧伤感的形状。不知怎的,性急的她眼里飞快地滚了眼泪。
灵敏的画感,向来触景生情的瞬间,总有那些无声无息滑过一飞的感动。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那是生命一个不经意用某个痛苦感画出的临界线。
揪心就是泪。她一个人知道——此刻的无端感受。
情味波涛,花浪尖上溅起闪烁的语素。风声推助深邃咏叹调高八度的尖音。共鸣着空间一瞬间惊乍心灵的挫折感。
凌厉跳变的各种音声,放大着知觉感、尽可能承载的极限。即便是罗曼系列,或东派或西派,因为精敏细节的变迁规则,也抓中瞬间形状,拉大音声表达的质别距离。炫饰各种情意。
其实,也正是旁观者夸大意境的修饰音,才催生廖莎刚才音乐般颤抖的泪弹。
断裂感,让一切境归于原初。
蒋涵子马匹一样,忽然摇了摇脑袋。盎然抬头,目光看向石雕。这,就是画之原契。
脑袋里,所有意念浮泛的奇龙冲腾、纱篆隐雷风、眼电之光……不再是他需要的第二次“礼物”。那些曾经的概念与理论、技巧,已经和百千万年前的故事,堆叠一起。
就像遥远到、快要形成化石的古纪了。
即时,一支笔与原契,让一颗鲜活到不滞纤痕的心,跳进自己原始生命的血肉湖泊。
新鲜真质的光跳,明暗错落的本色……焕火一样,跟随一笔一划的铅尖,变迁着真实情感的况味。这就是目光从靛君身上挪开的时空。
是的,蒋涵子停滞后,又一步踏进原初的画境。
有了契,笔与自己就是一把完整作画的灵动武器。因为心驻一个原始的定根,蒋涵子才真正感到新生。
这个新生的“新”,不就是刚才空间,启示自己的那句话变成的——感觉吗?
一句话是一句话。一句话只有变成一个完满流转、圆柔通透的感觉,才是空灵到不粘一字的——悟吧。
一种强大摇曳的力量,仿佛破开板结冻土,骤然茁生的禾苗。蒋涵子心中屈折盘实的根脉,一点点毫不犹豫地矗起。
掣动笔刀,用极致敏锐的灵犀,勾动……
纤风从最精细的微小点,带动乾坤。隐在旷域的浩瀚长风,仿佛从最遥远的空间传来吒音。
顿时,时空所有的物像,仿佛缓缓转动角度,变改着瞄向一个方向的眼睛。万物万化似乎焕发着灵性。
此时的靛君,依然在意象造化的境界里。黑刀弧线切削的黑色版图,显示了:刚刚激战遗留下的,全属于他一个人的胜利。
奇龙刀、纱篆雷、电光、色彩……还有无穷附会原初画境的音铃……随着蒋涵子驻笔之际,全部变作黑刀疯狂弧线飞掠下、一个个承受罹难过程的有型载体。
一个个破灭的痛难,变成黑刀立体时空境写意的装帧。然而,只有蒋涵子知道:那是墨染的一道道伤疤。
但是,一旦捡拾原契,画,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倔强不可折的动词。
石雕线条在原初残断的笔迹上形绽,残斑,更像千百年真实经受造化史记,留下的陈迹。
蒋涵子此刻粹冷的笔,仿佛维系古老的记忆。没有再采用执意剥落的飒风,不敬地、刻薄地制造锐性掣力的锋芒。
坚定的温柔,坚定的自然。
力量的硬刀在心,所有最坚决的信心和精神,都在极致呵著笔尖——艺术本真所需要的自然格。
然而,蒋涵子清楚:在靛君境逼仄的刀前,自己能够做的,就是——把破解岁月般万丈劫的过程,付诸杀戮。把终极落笔的温柔,留给原契。
中间,就是不再迷茫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