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梦山,后山山涧。
“尹笙,”遥缺走了过来,打乱了尹笙的思绪,“那个‘未凉’是什么人呐?”
什么,人吗······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老人家。”尹笙缓缓说道。
遥缺皱起眉,“老人家?”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尹笙看向遥缺,“难道不是吗?”她又转过头看着那一条从崖上飞溅而下的水流,“宿神未凉的年岁已然不短,那他的师父必定要更大些。而且——”尹笙顿了顿,“定是比我们这位的年岁更久些了。”
遥缺愣了愣,清冽可谓是四海八荒少有的老神仙了,那这宿神的师父难不成是——洪荒时期的老怪物?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遥缺呆愣愣地离开了。
尹笙饶有兴致地化出桌案,就在这山涧之前喝起了酒。
一只纤长如玉的手端起另一旁斟满的酒杯,酒杯之中,酒水青青,醉人心脾,香气——十里不绝。这只手微微一动,方圆之地结界突起,隔绝了醉人的酒香。有些苍白的唇饮下杯中青酒,“此酒,当真不负‘青熏’二字。”
“自然。”尹笙手里,是她化形百年之时,辰亲手做的九味瓶,可盛天下万万般美酒,任她喝个痛快。“湘淮亲手酿成的美酒,世上无人可比。青熏,更是。”
那人坐了下来,玄青色的衣衫没有沾染半分尘土,“你方才说,未凉的师父是位——老人家?”那几个字他暗自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尹笙笑了笑,“我们的年岁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他的年岁,他可还记得呢?”
那人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的确,与这些人比起来,他确是一位老人家了。
“你来见我,不止是想同我喝这杯酒的吧。”尹笙满饮一杯。
那人的梧桐面反着金灿灿的光,映在尹笙眼中却是满满星光。
“别忘了,你是谁。”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九味瓶,转身离去。
尹笙挥手化去酒盏桌案,起身一跃,落脚水中嵁。
右手一挥,洁白如雪的衣袖卷起潺潺流水,随即四散开来。
她眉目一变,四散开的水又凝聚为一股,随眼中渐生的锐利,水也有了模样,那是——一把剑,一把于她而言,有些陌生却又心生痛意的剑。
初初成为清冽座下弟子时,凤栖曾化原形于她梦中告知她,世上万般,皆可学于一身,唯有剑之一途万万不可碰。那时是她封印过去、在世上以凡身历练的日子,待她同师尊清冽提起时,他眉头一皱,许久也才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剑,便不要碰了,如此,便多学些旁的什么吧。”
尹笙低头细细瞧着,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碰过剑,为何此时此刻,有这样一把剑出现在她手中呢。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雾都那棵粗壮的、看不出活了多少年岁的老桃树,还有那瓣被火凤衔在嘴中烧得精光的桃花。
心随意动,手随心起,挽出一道剑花。尹笙愣了愣,这剑花,比起当年师尊挽的那道,更加令人惊艳。可这般厉害的剑花,是何人教的,她竟连半分也想不起来了。
水剑失了剑形,化水流下。尹笙眼前渐变模糊,抬手去摸,触手一片冰凉,不知是手上的水,还是不知何时留下的泪。
“我,是谁?”这个问题,她也想了许多遍。雾都那重封印破碎,她便知晓,自己是三千年前导致九重将士伤亡的青丘上神白漪,更知道,自己是栖梧那老梧桐树下应运而生的双生灵之一——尹笙。可是,她的记忆仍是残缺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连探寻过去的半分心思都没有,是那些记忆太过残酷,还是太过刻骨铭心呢。这样想着,更愿相信是前者,若是后者的话,万丈红尘,哪里是她这样一个本不属于这世上的灵能承受得起的。
尹笙低下头,水中倒映着的脸渐渐变成她曾经最熟悉的“尹笙”的样子——那被化去了几分的原本的模样。
“咚——”的一声,一颗石子入水,水面泛起涟漪。
水面映着的面容随着水波荡漾,又变回现在的模样。
“镜花水月,万般皆是空。”一道男声传来。
尹笙没有抬头,却也想到来者是谁,“那她呢,也是空吗?”
一身素白袈裟,手中是一串光滑的念珠,念珠虽好,却有一颗是凹凸不平,像是被摔碎过一样。“阿弥陀佛”,来者,正是佛陀一浮。
“你来找我,是为何事?”尹笙跃至岸边,挥手取出九味瓶就倒进口中。
一浮转身看着飞溅的水流,“我想问,这世上万物在你眼中,当是什么模样?”
“世上万物吗,”尹笙笑了笑,“自是,各有其模样。”
“哦,”一浮闻言,不由感叹,“自,有其模样——”
二人看着水流,各自想着,思绪翻涌。
“既是如此,多谢大人良言解惑。”一浮转身,抬手俯身向尹笙谢道。与此同时,他一身素白袈裟变作凡世的粗布衣衫,光头也生出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
尹笙并未看他,“不必,愿你此行当真能解你心中疑惑。”
一浮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尹笙,“愿大人亦能得偿所愿。”说罢,转身离去。
尹笙敛去九味瓶,看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回梦山。
这,就是凡人眼中普渡众生的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