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宿凉殿。
“初晓,你不去找那老女人吗?”凌隐翘着二郎腿,斜倚在庭院中央的的老树下。
初晓坐在桌案前,高高的一摞凡人命案掩住了她的面容,“寻她做甚?”
凌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出现在桌岸前,“自然是问问那个扬婉兮了,”他转过身,靠在桌案上,看向这生机勃勃的老树,“无非是北海边一棵有些佛缘的杨柳,为何引的凤栖和这老女人一齐为她渡灵?”
“自是有其缘由,”初晓放下手中的玉简,也看向那棵老树,“想必,也是一个为这世间万丈红尘所累的女子吧。”
凌隐转头看向她,只隐隐瞧见了她过分冷静的双眼,却并未看见,命案之后她掩在衣袖中紧紧攥着的右手。
雾都。
尹笙出现在老桃树下,看向当初那夹在发中的桃花瓣落下的地方。隐隐约约间,似是有位仙人站在那里。而且,似是一位面容姣好的仙君。这样一位样貌不凡的仙君,竟像是从未见过,莫不是在那九重盛宴上初初见过一面?
疾风骤起,卷起一树桃花,尹笙抬起右手掩面,许久,风止。
放下衣袖,她愣愣地瞧着那站在桃树下的纤长身影,正是方才她隐约间瞧见的那位面容姣好的仙君。
他双眸冷清,亦是直直地看向尹笙,她——
“不知仙君是在哪里修行,竟是有几分面善?”尹笙先开了口,却又心生几分懊恼,自己竟是这般沉不住气。
他只是直直地看向她,并未开口。
尹笙微微皱眉,心生几分恼怒,这位仙君好不知趣,不过是问了几句,竟连姓甚名谁都不愿告知,当真顽固。
然后,尹笙听见了一个甚是清脆,亦是让她心跳停了一瞬的声音——
“吾名非离,侑川上神。”眉眼间,是同他眼里话中一样的冷清。
司命府后院凉亭,染易直直看向老桃树的方向,今日的雾都,似乎有些不同,像是那老桃树今日的桃香比过往,浓烈了些。
“非离?”尹笙瞧着他的眉眼,脑海中却映出另一人的模样,那是一副比他还要俊美三分的面容,眉目间同非离一般冷清,似是唤作——离卿?这一瞬,那人面貌轰然消散,脑海中再寻不到半分,唯独那离卿二字仍在心中,未曾忘却。
非离看着她,“你又是何人?”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在侑川潜心修行了十万余年,他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于此时此处,风波骤起,心境也有了些许松动。
“吾名尹笙,回梦山仙君。”尹笙暂且放下那消散的身影,看着这位面善的非离上神,“上神名唤‘非离’,这非离二字,可是取‘不离’之意?”
非离闻言顿了顿,修行岁月良久,他早已忘却了这姓名由来,“想必——正如姑娘所言。”
尹笙有些惊讶,这人,竟能看透自己的掩身幻术,“你竟能看出我是女子,莫非,上神是位活了许久的——老人家?”
“老人家?”非离的眼中亦生了几分诧异,不过是看透了幻术,为何便成了老人家。不过,她这幻术也着实巧妙,并非寻常仙家可以看破的。自己能看出,也属实不易,难怪要说自己是位——“小仙君是回梦山的,那你的师父便是尊神清冽了吧?”
“不错,家师确是清冽无疑。”尹笙迟疑片刻答道。小——仙君,自己在旁人看来,竟是位不谙世事、年岁很小的小仙君吗。
非离转头看向北方,那里是许久不曾回过的侑川。
尹笙顺着他看的方向,想起回梦山上曾见过的四海八荒图,那里,该是非离所居的侑川。但,三千年前鹿原的一场大战,席卷的不止鹿原一处,侑川亦受战火之苦,平原上生灵尽入轮回,草木被熊熊烈火焚为灰烬,滩涂干裂,长河断流。今日之侑川,仅有绿草铺地,溪流蜿蜒,爬虫走兽也尚未启蒙,生出灵智。如此看,不过是一处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平原罢了。
“我是宿神未凉自忘川之中寻得的一个失落之人,”非离兀自开口道,“教化修行,后引渡为仙,再历劫上神。那日,有所顿悟,来此处领会,不曾想再一现身,已是几千年后。”
尹笙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了几分猜疑,如此之巧妙,如无人相助,便是天命眷顾。这般人物,该是身负天命,应运而生,但掐指一算,这以后的许多年皆无灭世之灾、经年之祸。那,非离此人又是为何降生。她想了想,渡他之人乃是宿神——未凉。
九重,宿凉殿。
未凉看着他在非离身上留下的一息归来,便知晓此人是醒过来了,往后的日子,就让他自己去走吧。
初晓察觉到那一道气息,卷着她尚未忘却的一股子冷清,果然,还在。
凌隐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未凉,“宿神好生悠闲,竟有功夫来瞧我们吗?”
“是我招待不周了,二位来了许久,这才来看,”未凉看向初晓,“不知仙子可还习惯此处?”
“不必守你们九重的规矩,唤我名字便好,”初晓站起身,走到老树下,“不知宿神此行,可是领了谁的话,来做些事的?”
“初晓既说不必遵规守矩,那你便也唤我名字便好。”未凉走至桌案旁坐下,看着经过她手的几册命案皆是赤色批注,很是认真,“你便是银鲤吧,果然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