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府,娴雅夫人拉着桑桑相迎道:“将军与沐捕头约老友相约,尚未归家,九儿的房间已经安排好,就在紧邻朝暮苑的厢房。”
柏云开对此安排甚为满意,却并未表露,只说道:“我们还需商议案情。”
娴雅夫人会意:“我这就去准备茶点宵夜。”
沐九儿谢过,又叮嘱桑桑要听话,而后与他一同走入苑中,月光虽昏暗,灯火却齐明,清幽雅致不输御花园,如置身江南小桥流水间,万千风情无法言尽:“我记得小时候这个园子一直封着,是新修的吗?”
母亲过世之初,柏云开将此处设为将军府禁地,不准任何人随便进入,尤其是父亲与娴雅夫人,年少时不想与任何人解释,而今也仅愿与亲近之人言实情:“朝暮苑是我母亲生前亲自设计,一草一木皆是她精心挑选,可纳世间美景,却难留负心之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沐九儿也不便多评论,指了指一旁的云开亭,换话题道:“这亭子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吗?”
柏云开点了点头,忿然之情郁结:“我母亲名叫月明,父亲为我取名云开,取意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我还未出生,父亲便将红颜知己娴雅夫人领入家门。”
沐九儿不忍见他沉溺于悲伤往事,劝道:“昔日在昆嵛山时,独孤大侠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与道理,印象最深的是一句话——江湖中人多洒脱,并非天性使然,而是沉浮于刀剑之中,更知生命可贵,放下昨日恩怨包袱,才能过好今日,不负明日。”
道理人人都懂,付诸实践却难于登天,柏云开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但此恨难以释怀:“无仇怨不成父子,假如不是有你,我根本不愿再住回将军府。”
沐九儿寿数将尽,比他更为珍惜眼前幸福:“柏伯伯一直都在尽力弥补当年过错,如今他年事已高,常年征战沙场又留不少伤病,你也别再像小孩子那般心怀幼稚执念,父子之间哪有解不开的仇。”
“幼稚?”,柏云开十分不满娃娃脸的用词,像儿时那般想要拽她的小辫子,偏偏她一袭男装打扮,青丝高高束起,无从下手,便扯起她的耳朵说道:“小丫头竟敢说教本郡王!”
沐九儿斜眼怒瞪,凶巴巴道:“你大概是忘记我暗器的厉害了吧!”
柏云开索性幼稚到底:“本郡王是何等人物,能被你那区区暗器伤到,当年不过是让着你罢了!”,余光瞟见立于月亮门外脚步踟躇的娴雅夫人,这才松开了手。
书房暖阁中熏香怡人,青梅冤家不再玩笑,开始探讨案情,沐九儿迅速浏览验尸记录,而后说道:“当日身亡的那名高个子黑衣人两臂处既有纹身又有大片烫伤疤痕,这倒是和矮个子黑衣人有些相似,只不过矮个子仅有左臂有疤痕和纹身,皆看不清楚所纹饰的图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柏云开故意卖关子:“你不妨猜猜看看。”
沐九儿看他的神情便知那二人大有来头,边吃栗子酥边深思,灵光忽现:“难道是…双龙会?”
“心有灵犀一点通”,柏云开会心而笑,将一卷案宗递给她。
双龙会是臭名昭著的极恶帮派,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其内部分为六大堂口,组织严密,以纹身区分地位尊卑,堂主双臂皆有飞龙图腾,分舵主仅可单臂纹青龙,十大顶级杀手背部纹白虎,五大用毒高手肩部有朱雀图。
五年前江湖正义之士与官府联手将双龙会剿灭,绝大部分恶人落网,仅有少数侥幸逃脱,沐九儿细细看过画像与资料后指了指其中两个:“高个子黑衣人应该就是当年漏网的五堂主赵鹰,而矮个子是分舵主之一孙箭。”
柏云开点了点头:“眼睛虽然不大,好在眼力不错,正是此二人,看来厉氏兄弟网罗了不少江湖恶徒,赵鹰既无蛊虫也无中毒迹象,想必深受厉威信任,可能生前已成为匪帮头目之一。”
沐九儿难以置信:“厉威与厉虎两兄弟多年来都是朝廷通缉的重犯,按理说应是躲躲藏藏过日子,可是他们却有本事重振匪帮,而且还吸纳双龙会余孽加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们的背后一定另有高人,所以我们的真正目标不是厉氏兄弟,而是隐藏在幕后的所有大人物,如今的汴京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汹涌,破此案切不可心急,需得有钻研茶道的耐心,静待一只只狐狸露出尾巴”,柏云开施施然以七汤法点茶,量茶受汤,调如融胶,击拂既力、珠玑磊落,稍宽勿速,轻云渐生,雪沫汹涌,溢盏而起,纯白浓厚,经久不散。
“若是用你这造作的泡茶法查案,天荒地老也难得真相,就不能想个稳准狠的好法子釜底抽薪吗?”,沐九儿对点茶、插花、焚香之类的贵族消遣一向无兴趣,托腮看着铺满多半张桌子的建窑曜变天目盏与各类精巧器具,大大地大了几个哈欠,从手旁白瓷花瓶中摘下一片竹叶,闲吹几声解闷。
柏云开满身风雅却难得她半分欣赏,无奈道:“你这性子去当个女土匪倒是正合适。”
“加入厉氏匪帮做绿林好汉也不错,总不至于渴死还喝不上一杯茶”,话虽如此,不过沐九儿不得不佩服他的茶艺,奶白茶沫如层层雪浪,幽幽茶香回味悠长。
柏云开打趣道:“好汉连喝三碗,便可上景阳冈打虎。”
沐九儿顺其言摆出匪气的架子:“还不快去切二斤上好的牛肉给小爷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