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夫人喝了一段时间雪姬调的风寒灵,效果甚佳,不仅不咳嗽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好事成双,虞盛京的任命书也下来了,最终任詹事府詹事。主要从事皇宫的内务服务。
虞盛京新官上任,虞府一团喜气,他既管着宫廷内务,当然也想给朝廷制造一个父慈子孝的全家和乐的好榜样。
正好近日瞧着虞老夫人精神俱佳,于是虞盛京带着全家老小到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还在厅堂内给虞老夫人设了高堂雅座,给她磕头请安。
虞家祠堂正厅内,虞盛京和史瑾瑜先向祖宗上香,磕头,然后再向虞老夫人行礼。虞老夫人坐在罗汉大圈椅上,看着满堂孝子贤孙和家丁仆人,春风拂面,慈眉善目。
李秋娘行完礼后,接着让几个孙辈按着次序一一行礼。男子优先,虞承志和虞青松先叩拜,再是虞雪姬、虞墨玉和虞千歌,家丁仆人最后。
雪姬今日批了一件去年的水绿色斗篷,洛施粉黛,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墨玉和千歌都披着今年最新的时兴粉色斗篷,她们的衣裳,自有母亲打理。虞老夫人病了些时日,还没来得及给雪姬做。虞府三艳先是给列祖列宗磕头,然后再叩拜虞老夫人,齐声说道:“给祖母请安。”
祠堂内,众人都神情肃穆,这时,雪姬身边传来轻轻的嗤笑声,她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虞千歌正轻轻掩着嘴,看着虞雪姬在偷笑。虞雪姬瞪了她一眼,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悄悄说道:“我和墨玉姐姐都有新衣服穿,唯独你没有。”
这话就像小针一样,扎得雪姬有点疼。墨玉也掩嘴偷笑。雪姬仔细打量了一下,墨玉今日打扮得确实精致,她头插一枝梅花珠钗,狐狸毛粉色斗篷里面穿着白色的缎面夹袄,站姿规矩,下巴微微上扬,宛若骄傲的公主。
千歌的笑声虽小,却扰了祠堂的清净,史瑾瑜瞪了李秋娘一眼。李秋娘赶紧给虞千歌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她这才安静下来。
瞧着那三姐妹的衣服,虞老夫人叹息道:“大娘子,你好歹也是雪姬名义上的娘,怎么做衣服也不给她做一身?”
史瑾瑜低头道:“媳妇知错。雪姬的衣服向来是母亲料理,我以为……”
虞盛京瞪了史瑾瑜一眼,她赶紧闭嘴不说了。
“都是下人的疏忽,回头给雪姬补做就是,母亲不必放在心上。”虞盛京赔笑道。
她不动神色的呷了口茶,眉目低垂,等到家丁仆人都行完了礼,她道:“我近日偶感风寒,身子不爽利,都亏了雪姬照料。这段时间,把家都丢给大娘子料理,想着大娘子曾经是个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礼,一视同仁。可是观其三姐妹的衣着,想是大娘子厚此薄彼了啊。”
史瑾瑜面色红白,她跪下道:“母亲恕罪,打理家事是儿媳的本份,雪姬的衣服,确实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明天就能做出来。望老太太瞧在媳妇蠢笨的份儿上,莫要与媳妇一般见识,媳妇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李秋娘得意,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史瑾瑜看了管家庄妈妈一眼,庄妈妈跟着
跪下说:“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那日做衣服的时候,店老板说狐狸毛不够,只能做两件的,我就擅自做主,先做了墨玉姑娘和千歌姑娘的。今天店老板托人来回话了,说料子已经进回来了,明天就能做出来。”
虞盛京作揖说:“母亲,您身体刚恢复,不要为这等小事扰乱了心神。今日本是庆贺儿子高升的好日子,应当一团喜气才是。”
李秋娘也要上演戏码,跪下道:“老夫人,妾也有错。雪姬是姐姐,千歌本应让着长姐的,我却被猪油蒙了心,让千歌先做了新衣服,弄得尊卑不分。老夫人尽管罚我就是了,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气坏了身体。”
这话深得虞盛京的心,他看着李秋娘,满眼赞叹。
虞雪姬看着眼前这出戏,心里暗想,这史瑾瑜怕丢了管家权,把责任都推到管家头上。李秋娘为了争宠,又一个劲地把责任往身上揽,这一搭一唱的,却也配合得十分到位。
正想着,墨玉也跪下说道:“祖母,您别怪娘亲,都是孙女的错。孙女本应跟雪姬姐姐一样,侍奉在祖母身边,可是孙女又怕扰了祖母的清净,所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愿祖母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虞墨玉言辞恳切,把孝道都掌握在手里,说得感同身受一样。
这下子,祠堂内的矛头就直指向虞雪姬,如果她不站出来化解这一矛盾,就显得她太不懂事了。
于是,虞雪姬只能跪下,和他们一起来演这场戏,道:“祖母,孙女不缺衣服,让着妹妹们是我做长姐的本份。今日这件斗篷,还是去年祖母手把手教我做刺绣时做的,孙女很喜爱上面的花纹,于是今日特意穿上,想不到竟惹出这一出风波,都是孙女的不是。”
虞老夫人见状,长叹一声,也不再坚持,挥挥手让众人都起来:“虞老爷说得对,今日确实是个高兴的日子,不必为了一件衣服纠缠不清。”
虞盛京扶着李秋娘站起来,史瑾瑜的脸拉得比马的还长。
虞青松年纪还小,一脸懵懂,只盯着案桌上的贡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在祠堂两边的凳子上依次坐下。
“盛京,在詹事府可还习惯?皇上身边的曹公公是你舅舅的老相识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他。”虞老夫人道。
“是,我已经打点过了,母亲放心。”虞盛京道。
“宫里都说皇后母仪天下,慈眉善目的,其实我觉得皇贵妃也不差,而且深得皇上喜爱。如今我们老爷是得了个好差事,以后青松他们也有个指望了。”李秋娘笑道。
“皇贵妃再高贵,也不能跟皇后比啊!皇后是妻,皇贵妃是妾。”史瑾瑜反驳道。
虞盛京变脸,怒喝道:“皇后和皇贵妃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祸从口出,我一个老婆子倒没什么,可好歹我们有一大家子人呢,你们要谨言慎行。”虞老夫人望着那两位长舌妇说道。
史瑾瑜和李秋娘赶忙起身作揖道:“是,谨遵母亲/老夫人教诲。”
虞老夫人放下茶碗,看了看史瑾瑜和李秋娘,然后去看剩下几个孩子,问:“承志最近功课如何?”
虞承志与虞盛京颇为相似,都是国字脸,一字眉,且左边的脸上笑的时候都有一个酒窝,声音清亮:“回祖母,孔鸿儒最近在教我们《礼记》和《左传》。《左传》中记录了大量行于春秋时期的礼制实例,故前人研究先秦礼制,多将其与礼书互证。《礼记》作为三礼之一,亦包含了纷繁复杂的先秦礼制。孙儿学习古人的礼法,观其言行,大受启发。”
虞承志说得头头是道,史瑾瑜频频点头,眼露得意之色,虞老夫人也忍不住夸赞道:“承志好学问,都说承志读书是极好的,诗词文章颇得孔鸿儒夸奖,以后我们虞府的功名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仆人和家丁都纷纷夸赞虞承志,一时祠堂内气氛融洽起来了,虞盛京也松了口气,史瑾瑜笑得合不拢嘴。
虞雪姬偷眼看去,发现李秋娘眼里带着杀气,眼睛微微眯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墨玉看了看虞承志,转头向上座娇嗔道:“祖母尽夸着弟弟,我们这些女孩儿们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虞老夫人和煦的笑着:“小丫头,油嘴滑舌的。我们虞府的姑娘,琴棋书画,都是样样精通的,我们可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所以这才让你们和承志、青松一起去学堂。”
虞墨玉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她娇美讨喜,集千万娇宠于一身。相比之下,爹不疼没娘爱的雪姬就没那么风调雨顺了,她不仅不会讨父亲喜欢,还处处与他顶撞,所以二人关系很僵。
“爹爹,我也在学《女则》了,要不我背几句给你听?”虞千歌跑到虞盛京身边,拽着袖子娇滴滴地说着。
史瑾瑜看着虞千歌,斥道:“大家都坐得好好的,就你瞎跑。《女则》是长孙皇后写的,你也想当皇后,就凭你?”
“我们千歌要样貌有样貌,要文采有文采,怎么不行?”李秋娘当众反驳。
“一个庶女……”史瑾瑜低声说道。
虞盛京已经沉下脸来了,刚才融洽的气氛又烟消云散了。眼看着史瑾瑜就要被虞盛京痛斥,墨玉道:“千歌妹妹年纪虽小,但是耐得住性子,学女工的时候很是专注,绣出来的牡丹也是跃然于布上,连我都自愧不如。文采虽然差点,但贵在勤奋多读,先生以后帮着指点,就能有很大的进步。”说完,抿嘴而笑,很有名门大家闺秀的风范。
虞盛京见女儿大度,态度柔雅,忍不住赞道:“墨玉真有姐姐的样子,知道护着妹妹。女孩子家不用科举仕途,自无需读死书,不过女工很重要。千歌学习《女则》是好的,先不论以后能不能当皇后,起码能学习怎么为人妇。”
史瑾瑜脸上木然,不予理睬。李秋娘打量她手上的玉镯去了。虞老夫人却在看唯一没说话的虞雪姬,她虽是长姐,才貌双全,可是她把这些都藏起来了,心中不免叹息。
闲谈一阵后,张妈妈进来回话,说饭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开席。虞老夫人道:“我也懒得动弹了,就在祠堂外面的雅事摆饭吧。就摆一桌,一大家人吃着才热闹。”
今天是好日子,菜品很丰富,史瑾瑜特意吩咐厨房,做些老夫人爱吃的菜肴。中间一个长条的盘子里装着八宝鸭,野蘑菇炖的整鸡,还有酿豆腐……都是些费功夫的软烂菜肴。外加雪白的大馒头,还有时令蔬菜。
虞雪姬挨着祖母坐下,旁边的虞青松伸长筷子,要吃那边的桂花糖藕。虞盛京帮他夹了放他碗里。
史瑾瑜道:“母亲,这些菜都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您病刚好,多吃些补补身体。”
说完,她亲自给虞老夫人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恭恭敬敬地放在她面前。
虞雪姬不动声色地慢慢吃着,这张妈妈虽然嘴不饶人,但是做饭还可以。这段时间她顿顿跟着虞老夫人吃清淡米粥,清汤寡水的,早就馋坏了。脑子里总是冒出油炸糕、炸酥肉、糖醋排骨、风味香肠……这些油大的菜肴的样子来。
他们一大家人很少有机会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更何况史瑾瑜和李秋娘话不投机,所以根本不会出现虞老夫人说的“热闹”景象。且虞盛京定下家规,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大家安安静静的,倒是显得和睦。
吃完饭后,虞盛京要赶去迎辉楼,那里有一个不成文的官场聚会。史瑾瑜约了尚书夫人打马吊,李秋娘领着虞秋歌和虞青松回院子里去了。
虞雪姬怕虞老夫人积食,掺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消消食。孙妈妈和英子跟在后头。
虞府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北方的冬天,外面全是积雪,屋檐下吊着冰柱子。
走了一会儿,虞老夫人觉得冷风往裤子里钻,道:“回去吧,怪冷的。”
虞雪姬突然闻到一股熟悉花香味,她定眼看去,只见是一株腊梅。不禁感慨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腊梅腊梅,淡黄的花,幽远的香,开在寒冷的冬季,傲寒斗雪。老祖宗,你说我像不像腊梅?”
虞老夫人拍拍雪姬的手背,道:“你呀,见了你老子一句话都没有。刚才在祠堂里,你要是也能这样侃侃而谈,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