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长他们哼着歌返回了农场，我们也集合部队带回。走到“放水班”门前，指导员悄悄拉拉我，眼睛向“放水班”斜了斜，我没弄明白指导员的意思，他看我不明白，直接拉着我的胳膊走进了战士们睡觉的铺板旁，让跟进来的“放水班”班长掀开一块铺板，我愣住了，下面靠墙根排了一溜装满稻谷的麻包，我差异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指导员脸上没有笑容地说道：“战士们留的。”我立马严厉地看向了“放水班”班长，他黑色的脸一红，显得更黑了，磕巴地说道：“连、连长，我、我没、没别的意思，往、往年也这样干、干的，都、都、都会藏、藏几包。以、以前老、老连长就、就让、让这么干过。”这不是捉奸自盗吗？我狠狠瞪着这个平时很听话的指挥班长。不过，现在要是再给场长他们送回去，场长不多想才怪，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点指挥班长，好在才有五包，很无奈地说道：“以后别这么干了！一会儿你找几个人把这些稻谷送回连里，告诉其他战士不要瞎讲。”指挥班长的脸这才阴转晴高声答道：“是，连长。”指导员和我摇着头走出“放水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唱着歌喊着口号的部队声音很亮很亮。
稻谷的收完意味着生产连任务的结束。
夜色很深了，边吃饭边与指导员简单议了议，明天召开一次党支部扩大会议，而后召开全连军人大会，对表现突出的班级和个人进行嘉奖。
这几个月来，有一些不尽人意的人和事儿，可是大部分官兵还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我一直感动着战士们冒着冰冷的春雨在寒风中拉杠子的豪情壮举、毫无所求却积极地跟着我外出打工填涵洞、严寒酷暑没有听到一个战士抱怨苦累，虽然有一个战士不光彩地离开了四连，我却永远相信他会后悔一辈子。
连队挣了不少钱，指导员和我的观念一样，把那些钱就用到战士身上吧，大家一块儿分享胜利的果实。
第二天早上九点，指导员主持召开了四连党支部扩大会议。要说我最不喜欢做什么的话，那就是开会了，不管大会小会，就象坐汽车一样，往车座上一坐准打瞌睡，如果有我的讲话，一二三四，简简单单，重来不开长会。不过，要是有战士违反了连队的规定，我是要找他谈谈的，战士们一听连长要找谁“谈谈”，脸色都变了。我把犯错的战士叫过来，他站着我坐着，不打不骂，开始絮絮叨叨，一句话反复地说，一说说一宿，说的口干舌燥慢慢喝两口白开水润润喉，接着继续一句话反复地说，那个战士站在那里动不能动，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声音故意再大一点，他立即又瞪圆了双眼接受这煎熬，下次准保不会再犯。“咳、咳，现在开会，”指导员的声音一下传入我的耳朵，我正了正眼光，象其他人一样看向了他，指导员用手抹了一把嘴，接着说到：“今天这次扩大会议主要有三个议程。一是由我通报一下近期全连工作情况，二是大家商议一下全连实施奖励的项目和内容，三是连长讲话。”“咳、咳”“昨天完成所有秋收任务，最后过磅一共收割稻谷42万斤。”坐着的班长们轻轻议论起来，全是满脸喜色，指导员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403团有史以来最高产量。为此，场部奖励我们一万斤稻谷。”二排长“啪啪”带头鼓起掌来，指导员这个小房间立即充满“啪啪啪”有劲的鼓掌声，我也拍起了巴掌。指导员用手压了压，声音有点激动地说道：“前一段时间，连队卖了羊，再加上以前挣的钱，连队的现金比较多。这几个月以来，全连官兵同甘共苦，获得了大丰收。连长和我决定拿出一部分钱来对全连官兵进行奖励……”“那就是发奖金喽。”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指导员的声音，我笑着看着五班长：“五班长，你想美事了吧你。”五班长不好意思挠挠头，其他班长们轻轻笑出了声。指导员也没有生气，继续说道：“这次奖励要有点纪念意义……得，跑题了。”指导员没好气地瞪了五班长一眼，说道：“算了，下面就进行第二议题，讨论一下给战士们买些什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吧？”屋子里顿时一阵嗡嗡声。一班长站起来说：“买个钢笔吧。”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都摇了摇头，三班长站起来说：“买个杯子吧。”指导员、二排长都点了点头，三班长看指导员的赞许的眼光，笑容满面坐下了。五班长站起来说：“买杯子不行，往哪里摆？团里总查内务，到时候连队又不能达标，我看不如发个收音机吧。”下面又是一阵议论，他喜欢追逐时尚的歌曲当然愿意发收音机了……我看你一言我一句，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啥结果，就轻轻敲了敲桌子，大家伙都安静下来看向我“我提个建议大家议议。”好早之前我就想好了，一人一块手表。国庆大阅兵以后，突然在《解放军报》的夹缝里以总参名义定制纪念手表的广告多了起来，还配了一些手表的图片，在表盘上面可以刻上图案和想要的字，89年平暴参加进京的官兵就人手一块纪念手表。《解放军报》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变成了彩色版，看到那些手表的图片很有感觉。“我们每人发一块手表吧。”手表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个奢侈品，尤其是在部队，这要是全连配备上，会不会？唉，要想那么多，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了。我看大伙都愣愣的，接着说道：“手表呢，容易保存，也很实用，最主要的是我们每天看到这块手表就会引以为豪。”开会前，与指导员交流过买手表的意见，他到不奇怪。整个会场静悄悄的，只有外面战士进行队列训练的口令声音不时传来。“咳、咳”指导员打破了沉寂：“杯子，手表都可以。不过，我赞同连长的意见，实用还有纪念意义。”“我同意。”二排长说道，看了看司务长，司务长眼珠子转了几转也说道：“我同意。”……全票通过，看大家都同意了，我又说道：“就这么定，回头我设计设计，尽快做出来。不然，开军人大会前就寄不回来了。”会上又定了连嘉奖一人一块大毛巾被，上报团里的个人、班级三等功名单……指导员翻翻手中的笔记本，说道：“下面，请连长讲话。”我看着全场干部战士兴奋的满脸潮红，也兴奋地说道：“……，会后，干部们再留一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指导员宣布了散会，看着班长们、其他老兵党员都走出了房门，最后一个出门的班长轻轻把门带上了。我才笑着说：“战士们情绪很高啊。”几个人都不约而面地点点头“还有几个好事儿，场长说给咱们几个人单独奖励二百斤大米。”大家又是一脸喜色“我准备把大米寄回老家去。”几个人想了想，指导员家属在本地，二排长没有结婚，司务长妻子孩子都在农场，停了一小会儿，都说：“那我们也寄回老家去。”“行，司务长下午就去买几条麻袋，找场长去装大米，直接邮走吧。”早在第一批稻谷入仓的时候，场长就打了几千斤新鲜大米，副团长和他们现在吃的就是新大米。司务长呢，毕竟是团里指派的专业财会，我和指导员管钱做账本都不可以，加之部队就要撤离，全连要一块儿分享胜利的果实，那心不是一般的齐。司务长听我向他交待任务，真的高兴起来，很爽快地答道：“放心连长，保证完成任务。”我笑了笑，接着说：“除去买手表，我们四个干部一人买一个BB机怎么样？”BB机在九十年代未是最很时尚的东西。回家探亲的时候，在火车上看到有些人故意拿着手机放在耳朵上在车厢里大喊大叫，来回走动着，显摆着。显摆啥呀，老子也有，这时很想老婆能打个电话过来，我也显摆显摆，可是等下了火车谁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唉，连显摆的机会都没有。回到家里，发现大街上好多人都挂着一个BB机，与战友亲戚朋友聚餐的时候，“BB、BB”一响，所有有BB机的都放在筷子、搁下酒杯，赶紧从腰带上取下BB机看看，有的一看是一条服务信息，嘴里会骂一句“啥玩意儿。”，有的一看那个小“呼吸灯”亮也没亮，又装进腰间的BB机套子里……嚯，这让我们这些没有BB机的似乎气势上就差了一些，说话的底气似乎也短了一截。妻子跟着我参加了几次战友的聚餐，看到这样状况，就跑到她三哥那里把他的BB机借来，非得给我戴上。得，戴上就戴上吧，BB机在腰间一挂，那感觉就是不一般啊，我就象鲁迅笔下的阿Q，手里有了几个铜板，衣服虽然破旧，那腰板也挺得直了，走在人前也有扬眉吐气的感觉了。我挂上BB机也象其他人们一样了，“BB”一叫，也赶紧掏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其实，那是三哥的BB机，即使有传呼，也是CALL三哥的，我也不能回啊。不过，每次饭桌上，我的BB机总是要让我回电话，我一看又是家里的电话，是妻子传呼过来，一个是好玩，另一个就是故意让我在人前显摆显摆，看看我业务多繁忙。一看有传呼，我不得不起身告声“对不起”，边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翻盖的摩托罗拉手机走到包间外面去回电话，电话里妻子慢声细语地说：“怎么样啊？”我总会故作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怎么样？”她又会严肃起来：“少喝点，挂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回到包间战友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我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喝酒喝酒。”……现实告诉我，有一个BB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几个干部都有些发愣，指导员问“这合适不，别让团里面说咱们？”其他几个也认同地点点头，我说：“主要咱们联系方便一些。回团后，谁也别说就行了，就咱们几个知道。”最后四个人一致同意，买BB机。然后，我又让司务长拿出二千块钱，一个干部五百元钱，我说:“咱们都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这几个月大家也辛苦，这点钱少点，就这个意思吧。”说实话，一个连长指导员的工资才七百左右，这可是我们近一个月的薪水啊，几个人把钱装进口袋，满脸的满足。有一天我问指导员，你有存款没有，他说：“有啊。”“多少？”我好奇地问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二万多吧，我也不太清楚，都在我媳妇那儿。”乖乖，二万多？我当了十多年兵了，一分钱存款也没有，而且每个月还不够花，孩子已经二岁多了，却重来没有给妻子女儿寄过钱，有时妻子还给我钱，我的钱呢？不知道，反正是“月月光”……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分工，指导员二排长留守，我带人去唐山小山百货批发市场买大毛巾被，司务长去买BB机。我晚上便带几个战士把大毛巾被扛了回来，司务长还没有回来，所有人都有点期盼那BB机的到来……我们几个拿着大汉显的BB机，晚上睡觉都感觉很美很美。我们的BB机都没挂在腰上，我也就给不时回家的指导员发过一两次传呼，他也很快回复到我电话上。司务长又耍了个心眼，后来发现他的BB机明显比我们的小巧，肯定价钱也会比我们高的多，算了，就不再与他计较了。回到营房，办理了随军的妻子，有一次发现我的BB机总响，有些质疑问我：“谁啊？”我说：“都是服务信息。”她不信，拿过去翻看，看完了还给我。“你！”我又想起了我军校的日记本，少年心境，有诗有花有海洋，她却有独享的小女人情节，我很生气地把日记本撕了扔进了垃圾筒，一了百了。今天一看，她又对BB机的响声有了兴趣，那时通讯都不发达，哪个可爱的女生会CALL我？我抓过来，很劲地摔到了家里的水泥地上，妻子心痛地捡起来“我又没说啥，你看你。”这BB机到也皮实，显示屏上有点黑斑，还可以使用，而我却再也没有用过，再也没有了显摆的虚荣心情。
一周后，定制的53块手表也从北京送到了。表的壳体表链是银色的，表盘是乳白色的，表针上端挂了一枚小巧的HJ-8反坦克导弹围着时间刻度转动，12点钟下方，用清晰的魏碑字体成弧度刻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反坦克导弹第403团”，6点钟上方写着“2营4连”，后面表壳上篆刻着战士的名字，全部是机械表。表这么快造了出来，令我很是感慨，瞧咱大国的这造表速度，七天就按照我的意图设计，发样品，修改，批量生产出来了，还派专人从北京送到了连队驻地，我们一一验完货后，那公司的人这才拿上几千元现金走了，他们也不怕我们“黑了”他？不过，咱当兵的人哪能干那事儿。
农场奖励给军官们的大米都已经寄走了。我把大米分成了两份，一袋寄给了父母，一袋寄给了老丈人丈母娘。全连所有奖励的东西已经准备齐全，就等着选一个“黄道吉日”召开全连军人大会了。
十一月十一日，秋高气爽，整个农场显出了寒意，路边的杨树叶已经开始飘落。在四连驻地的大院子里，全连官兵穿戴整齐，腰杆笔直地坐在那里，等着全连军人大会的召开。九点，农场场长准时开着那辆呼呼生风的东风车来了，陆班长把车停在了拦杆外面，随同来的还有么技师、席司务长、农场几个战士，他们都站在车上看热闹，大会结束后他们会参加连队的庆功宴席。我和指导员跑过去把场长迎到主席台上坐下。二排长从下面的马扎上起立，转向全连，声音洪亮地喊道：“全连都有，起立。稍息，立正。”他又转向主席台，向场长报告道：“场长同志，四连全连集合完毕，请您指示。”部队就是这规矩，在场有职位高的，必须向职位高的军官报告。场长回礼完毕，操着有点河南味儿的普通话答道:“请坐下。”他可是教导队长出身，口令、敬礼、军事动作没得说。“是。”二排转身对全连喊道：“坐下。”全连唰地坐下了，整个会场静静悄悄，柔和的阳光铺洒下来，异样的和煦，战士们清澈的眼光投向我，我感受到一种期许，一种兴奋。我没有坐下，站在那里大声说道：“同志们，经过几个月来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圆满地完成了生产任务，获得了403团有史以来42万斤的大丰收！”全连立即暴起热烈的掌声，我没有压制，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等掌声平息，我接着说道：“我们全连官兵发扬四连顽强拼搏的精神，没有一个叫苦叫累的，没有一个逃兵。虽然出现了一个郑三，”坐在第一排马扎上的司务长的身子不自觉动了一下，我瞟了他一眼，没有停顿“他无足挂齿。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今天专门召开全连军人大会进行庆祝和嘉奖。”台下又是阵阵掌声响起，这次我用手压了压：“我们特意邀请吴场长过来参加我们的庆功大会，下面就请吴场长给我们讲两句，大家欢迎。”我带头“啪啪”鼓起掌来，战士们也都使劲拍起了巴掌。吴场长站了起来，战士们的掌声在我示意下停了下来，他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感谢你们四连，特别是你们连长指导员对我们农场的大力支持，之所以有这么大的丰收，都是在坐各位同志们没日没夜的辛勤付出，我向你们敬礼了。”说道，场长庄重地向台下的战士们敬了一个礼，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人处在一个激昂的场合，有时候会被感染的，站在外面东风车上看热闹的农场几个人也不自觉地鼓起了掌。看着场长坐下，我鼓着掌又站了起来，我把手放下，全连似乎得到了统一号令，掌声戛然消失。天空中飘着的几朵白云仿佛抖动了几下，仍就静静地高高悬挂在蓝天之上眺望着四下。我说道：“吴场长短短几句话，却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是对我们四连的认可。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吴场长。”掌声过后，我意气风发看看战士们：“下面，请指导员宣读嘉奖名单，并发放奖品。”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奖品，有摞成山精致的手表盒、有码放整齐的大毛巾被，战士们兴致满满的眼光时不时瞟向那些神秘奖品。有些时候，物质的奖励远远大于金钱，一开始我们也想过用钱来奖励，可是不管多少钱，到了战士们的手里用不了几天准保干干净净，留不下一点念想，失去了奖励的意义，而发放一些贵重点、实用性很强的奖励品，有心的战士会记一辈子的，我就是要让所有战士知道，在四连当兵那就是最棒的兵、最牛的兵。指导员缓缓站起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显得有点驼背。他看着上面几张纸念道：“指挥班，”指挥班长立即“到。”了一声，指导员愣了愣，看了看站起来的指挥班长，继续说道：“他们担任‘放水班’期间，不分昼夜，任劳任怨有力保障了我们的大丰收。经连队党支部决定给他们报请集体三等功，全班连嘉奖一次。请指挥班上台领奖。”指挥班长下令：“指挥班，起立。”带到了那堆奖品面前，转身面向主席台“敬礼。”，指导员立正代表党支部向他们回了礼。文书、通讯员站在奖品前，负责一人一块儿手表，一人一条毛巾被……台上台下洋溢着一片喜气，有的战士把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手腕上，有的把不是自己名字的表调换过来。场长很是感触地说：“方连长，也就是你们四连了，大手笔啊。”我“嘿嘿”笑两声，心里说：“你还不知道我们每个干部都还有一个BB机了吧。”那边看着我们的农场几个战士也是呆住了，一人一块手表？有几个过路的老百姓也远远站在那里看着热闹，还时不时相互说着什么……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最后我说道：“中午会餐，一个班一瓶白酒。下午，全连组织到芦台洗澡。明天，全连休整。散会。”
战士们的歌声，呼号声比平时更加高了许多，声音中听出了喜悦、兴奋和激动，这也是战士们表达心声的一个最好方式吧。
酒桌上，么技师又黏住了我，一杯一杯地喝着白酒。我知道，还是因为那二千块钱的事儿。场长早把二千斤稻谷给了他，估计他还是感觉心里不舒服吧。场长看我们大战几个回合，谁也不服输，也不问津，接受着十几个班长的轮流敬酒，饭菜都没有吃几口，都喝高了。我也喝了不少，先安排农场几个人分别到几个班战士的铺位上休息，指导员不怎么喝酒，就回唐山了。我一觉睡到了半夜。下午，二排长带着连队去洗了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