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嗔推开后门,便出现了深深的庭院。
院内两旁是如同垂帘般,一帘又一帘的柳丝。院子中央,是遮住夕阳,被锁在深院里的高楼。
“小子,你来了,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很有意思。”
突然,一阵沉闷的声音,似乎从青天里飘下。
叶嗔抬眼望过去,看到了在斜斜的屋顶上,不知从什么地方,下着花的雨。
一位男人,就好像在舞台的正中央一般,戴着满是笑容的脸谱,华丽地坐在夕阳与花雨交映的地方。
他穿着艳丽的长袍,一手端着青玉色的盒子,一手从里面拿出一粒白子,轻轻地敲打着。
叶嗔将身子挺得如同石板一样直,然后把愤怒咬在嘴里,发出如同猛兽嘶吼的声音:“他们,都是你打残的?王一,是你打死的?”
男人将白子夹在了两指之间,面具上的笑脸似被夕阳映得更加灿烂了:“是我!若你能将我打败,你便会通过选拔。若你是个只会大放厥词的小屁孩,那么下场也会同他们一样。”
“生死状,你签了吗?”碎发垂在了叶嗔眼上,他执着竹剑,声音如同随时会爆发的海浪。
男人觉得很有意思,悠然道:“签了。”
“那很好,我可以放心为王一报仇了!”
叶嗔再也无法遏制自己,执着竹剑,脚下如同有海浪腾起,轻松跃上柳树枝头。然后脚尖轻点柳稍,整个人立马与高高的院楼持平,夕阳洒在了他愤怒的脸上。
叶嗔冲着悠闲的男人,刺出竹剑。
“归字诀!”
这是落木剑法中四字剑诀之一!
上次与陈音绝的打斗,叶嗔一直处于防守状态,当时的他没机会使出自己的剑诀。
瞬时间,叶嗔体内的力量,如同百川奔腾的水流,归于剑尖的一点。
剑尖逆着夕阳的光芒,朝着男人刺去!
男人却是不慌不忙,连身都没起。他只是往青玉盒子里随便抓了一把白棋子,在自己面前横洒而去。
白子从男人脱手的那一瞬,便排列成石板状,如同磐石般坚硬,挡在叶嗔竹剑刺来的方向。
可是男人不知,叶嗔所使用的是落木剑法!
只见叶嗔执着竹剑,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穿过如雨的花瓣,穿过如同磐石的白棋子,一剑精准地刺在了男人的胸膛之上!
“什么?”
随着一声惊诧之音,这座房顶霎时间青瓦如燕雀纷飞。男人在惊诧之中,被如同被汇聚在一起的百川之力,不受控制地冲飞向残红色的夕阳。
男人忍着剧痛,正好撞在了几只正展翅高飞的白鹭之上。
白鹭凄惨的悲鸣一声,将片片白羽惊掉,然后狼狈地落荒而飞。
男人正欲调整身姿,还击而去。可叶嗔,根本没有给他留一丝歇缓的间隙。
叶嗔脚尖点在空中翩翩的花瓣上,追至而来,随即一声大吼。他将竹剑随着一阵清风,带着自己的愤怒,歇斯底里地抽出!
“落字诀!”
男人在脸谱的空隙里,仿佛看到了风中吹来了枯黄的落叶。
叶嗔的剑,如同悲秋里同时下坠的落叶,同时向男人的身上刺去。
这剑诀,将男人身上的悠然全部刺散,只听见他在花瓣与落叶纷飞的天空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清风停歇,叶嗔手里的剑也停歇了。
只见男人如同脱离了枝干的落叶,无力地朝地上倒去。
叶嗔的怒气并没有随着这两次的剑击,消歇一丝。
他执着剑,立在夕阳之下,然后如一只苍鹰,俯冲向正下坠的男人,抽出他的最后一击!
“去死吧!去为王一陪葬去吧!”
这一剑,仿佛连逆流而来的空气都能抽断!
男人觉察到了滔天的杀意,正向自己袭来。他发出了悲惨的求饶声:“大……大侠,饶我一命!”
叶嗔可没有半丝的同情,手里的剑,威力一分不减地朝着男人的脖颈横挥而去!
“救命啊!我要死了!”
三寸,两寸,一寸……
眼看叶嗔的竹剑就要了结了男人时……
“骗你的!”
慌乱的声音,骤然又变成了悠然的语气。
那男人的身下,不知何时,白棋子已排列整齐,将他身子拖住。
而他的手指,已然如同夹着棋子一般,轻松地夹住了叶嗔的竹剑。
他将满是笑容的脸谱对着正俯身的叶嗔。
“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叶嗔惊异万分,他正要收剑调整身姿。
可男人的指尖如同有蛮牛之力,蛮横地将叶嗔反甩向庭院的土地上!
瞬时间,叶嗔惨叫一声,大吐一口鲜血。
本已落在地上的花瓣,又被惊飞而起。
男人张开手臂,迎接着天上的夕阳与纷飞的花雨,然后幽幽地说道:“年轻人,天真虽是正常的。但我给你个忠告,早点认清现实,是能节省很多时间,是能少走很多弯路的。”
叶嗔明白,这个人是在反驳自己刚刚在大堂里说的那番话。
“给我闭嘴!”
他咬紧满是鲜血的嘴巴,将手掌朝地上一拍,在身姿弹起的那一瞬,一记扫腿。
已落在地上的花瓣,腾飞而起,它们如同云烟向着男人飘去。
男人的眼前,已然是一片迷离与朦胧,他再也看不清叶嗔的位置。
叶嗔屛住了呼吸,又再次使出了“归字诀”!
如同百川归于一点的竹剑,静悄悄地刺向男人。
可男人脸谱上的笑脸,在夕阳下,闪了一闪。
“所以才说你年轻天真……二连星!”
男人手里夹子两粒白子,如同将棋子洒向棋盘一般,洒向了叶嗔。
叶嗔的落字诀还未刺出,那两颗白棋子,穿透迷离的花雾,直直地落在叶嗔的手臂之上。
一颗,令叶嗔手里的剑止住,令他无法再挥出。
一颗,令叶嗔的手臂肿胀起来,身体也不住地连连向后退出十余步。
男人又夹着一颗黑子,幽幽说道:“就像你要为王一报仇一般。明明没有那样的实力,却叫的比谁都大声。”
他说罢,他的手又像下棋一般,将黑子朝着叶嗔落去。
叶嗔怕自己的竹剑会被砸断,便轻轻一跃,躲开了这一黑子。
黑子,落在了他的脚旁。
戴脸谱的男人发出赞赏的语气:“身手不错,躲开了。可是,那黑子里,我加了火药!”
这话刚落下,叶嗔还未来得及惊奇,他脚旁的空气突然膨胀炸裂,热浪四起。
一声巨响结束后,地上冒出一团一团的火焰。
无数的花瓣,在火焰里呻吟起来。
叶嗔在黑乎乎的烟雾中,跃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灼出好几个大洞,而裸露出来的皮肤,要么通红,要么正流着涓涓的血液。
叶嗔将所有痛苦都咬在嘴里,坚强地执着竹剑。
“如果现在向我们道歉,我可以允许你认输,可以饶你一条命。”
男人又夹着一粒白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叶嗔。
叶嗔忍受如被狂兽嗜咬的疼痛,踏在火焰之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我不可以认输!我不可以认输!”
他在心里反复呐喊着,挥着竹剑,又再次发出攻击。
男人可不会给他机会,又是一粒白子射出!
可叶嗔却忽移脚步,在躲过白子的同时,朝着男人挥出一剑。
“归字诀!”
剑尖的百川之力,又对着男人刺去。
可叶嗔身上的伤势,已然影响到了他落木剑法的使用。
男人在叶嗔与他只有咫尺距离之时,再次弹出一粒白子。
叶嗔喷涌出一大股鲜血,向着地上的火焰倒去。
他赶紧在空中做了个空翻,将身子调整好,安全落了地。
叶嗔攥着竹剑,在心里思索,这个男人的内力,与自己同样是三阶。
他为自己鼓舞起来:“还有机会,还不能放弃!”
接着,他又将炙热的眼睛,冲向带着脸谱的男人。
“我还有两式剑诀没有使用!”
男人又再次从青玉盒子里夹出一颗白子,赞许道:“不错,虽然你实力不济,但精神还是顽强的。”
说着,他将白子指向叶嗔,用着怀念的语气说道:“你让我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当时我也像你一样。”
男人看着叶嗔,好像再也无法下得去手了。
他已经将曾经的自己杀死一次,他不忍心,再杀第二次。
叶嗔执着竹剑,吐一口嘴里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呸!我才与你不一样!”
叶嗔此时处于下风,敌未动,他也不敢动。
男人拿着棋子,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毕竟嘛,有一天,大家都会变成曾经讨厌的人。我不例外,你也不例外。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天真努力了很久,可是后来才发现,我们的努力,只不过在努力当着别人的‘走狗’。”
男人认为,也许现在将这些道理告诉这个曾经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就省得他再经历一些痛苦的黑暗,就能少走很多艰难而又没有意义的道路。
叶嗔听了,皱紧了眉头,疑惑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男人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现在参加这个选拔测试,难道不是为了努力地通过选拔,努力地成为别人的手下,努力地成为别人的‘走狗’?而有一天,你也会与我一样,听命于他人,违背着自己的内心,做着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个男人说完,他竟然将自己满是笑脸的脸谱拿下。
可是脸谱被拿下的那一刹那,无论是叶嗔的表情,还是他的眼睛,都写满了惊诧!
这个男人,他的脸是如春风的温柔,他的眼睛是如流水的温柔。
可是在这温柔的脸上与眼睛里,却找不到一丝得意,找不到一丝残忍。
只能看到滴滴蕴着悲伤的泪水!
这个世界,眼睛所能看到的,并不是真实。
叶嗔瞪着惊异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嗔还看到了,在他的脸上,除了新鲜的泪水,还有之前未消退的泪痕。
原来,他刚刚是哭着将那些人打残了,打晕了,打死了。
叶嗔的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身不由己。
他对于这个男人的憎恨,霎时间烟消云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嗔又大声地重复问道。
可是男人却没有回答他,却又做了一件令叶嗔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转身,朝着天空,朝着看不见的地方,鞠了一躬,然后谦卑地说着:“诸位大人,对于我的表演,还满意吗?先是佯装打不过,再是一个惊天的逆转,对于这样的转折,不知各位还满不满意?”
天空里只有夕阳,只有红霞,只有路过的飞鸟。
突然,从远方传来如同鳄鱼发出的声音:“让那个人向我们跪下!”
叶嗔攥着颤抖的竹剑,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男人又将脸谱,戴在了脸上,他大声地说道:“那我明白了!接下来为你们表演,一位叛逆者被征服的戏码!”
满天尽是雷霆,处处都是霹雳!
叶嗔头晕目眩地看着这处地方,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看不到的东西。
叶嗔隐约明白了,这里只是供别人观赏的乐园!
这次的武职测试,只是供一些权贵,欣赏穷人在希望中拼命挣扎的游戏!
现在,那些人,不知道在哪座参天的高楼里,正注视着这一切!
叶嗔好像看到了,那些面目丑陋的人,在别人被打残时在欢笑,在别人被打昏时在举杯,在别人被打死时甚至鼓起了掌,甚至喝彩起来!
叶嗔的愤怒由一丝一缕,慢慢成了滔滔的烈焰,此刻集中在了那把剑上:“你们这一群畜生!”
男人,充满怜悯地对着叶嗔说道:“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这个朝廷,是腐朽的。我们即使努力,也改不了自己的命。所以,现在向他们跪下,也许今后还会有一口饭吃。”
男人又将白子夹在手指里,以作威胁。
叶嗔面对这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再次执着剑,嘴里面发出了阵阵笑声,眼睛里是阵阵坚定的光芒:“所以啊,我说了,我跟你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我会用我手里的剑,改变这一切!”
男人见叶嗔如此倔强,无奈地将手里的白子射出,眼睛连同他的语气,都变得无比凌厉:“闭嘴!给我跪下!”
叶嗔冲着那片夕阳,冲着面前如同高山的男人,用灵魂嘶吼起来:“我偏不!”
一把竹剑,在越来越旺的火光里,又再次挥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