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祎峰在八点半刚过就到了公司，比预约的时间早了近一小时。他是来入职的。负责办理手续的HR还没来，他也只好在前台外面的沙发上坐着看手机。
他观察着来上班的人们。刚开始人不多，快到九点时人才多起来。有人看也不看前台一眼直接进公司，有人和前台打个招呼或者点点头，极个别的人进来时前台会站起来主动打招呼。小刘知道这几个人一定是公司的领导，试图牢牢记在心里，可惜过不了三分钟就忘记了。
作为有一定资历的开发人员，他对语言、架构这些和电脑相关的东西很熟悉；作为一个宅男，他对二次元很了解，人物、作品、作家、监督、声优，随便就可以说出一大堆；但是他非常不擅长记住和现实中的人相关的东西，比如名字、老家、住址、电话、职位这些。他在前一家公司做了两年多，能叫得出名字的，不超过三十人。在这种人际交往类的事情上他也早就放弃了。
所以记不住领导什么的，也不是大事，他这样安慰自己。他干脆也不再尝试了，心安理得地看起了手机。前台过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看了三篇技术博文了。
“你是刘伟……”
“祎，一二三四的一。我叫刘祎峰。”小刘对于读错他的名字已经司空见惯了，没等前台小姑娘说完，他就率先更正了过来。
“啊……不好意思。”小姑娘脸一红。“请到十五楼吧，那边有HR在等。”
小刘点点头站起身来。前台按下开门的按钮，小刘进了公司，按下向上的电梯。没有其它人在等电梯。他伸手进包里，摸了摸身份证和其它一些证件，重新确认了一下没忘记带东西。电梯来了，他进了电梯，按下十五楼。出电梯之后，一个HR小姑娘主动上来搭话，把他带到一间小会议室。小刘看小姑娘有点眼熟，但是不确定是不是之前来见过的HR。
HR让他稍等，然后拿了劳动合同过来让他签字。合同的内容都是之前谈好的，不过他还是仔细看了一遍。借着这个机会，HR也检查了他的所有证件。确认了没什么问题，他签了字，HR把他带到一间大一点的会议室里，让他再等一下。
会议室北面的墙上挂着投影用的幕布，南面是大落地窗。中间的长桌上，两侧相对地放了六个名牌。小刘找到自己的名字坐下，把大衣脱掉反着挂在椅背上。
他知道接下来是连续三天的新员工培训，不过具体有什么安排他既不清楚，也不在乎。反正无非就是骗人的那套东西，画饼之类的，随便听听就好了。重要的还是要干什么活。
想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着。周围高楼不多，视野还算开阔，景致就一般了，无非就是小区、街心小花园或者其它的办公楼。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又转回座位上，打量起这六张名牌来。
他最先注意到了一个叫“李恬”的名字。这肯定是个女生，他心里想。不过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可是认识的人里没有叫这个的。不过也可能是错觉，毕竟这个名字也不算罕见。转过脸，他看到一个叫“黎笑笑”的，不禁想到了兰陵笑笑生，想到了金瓶梅，想到了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然后自己也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另外两个人名看起来都是男人，小刘也没太往心里去。
十点一过，人陆续都到了。李恬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一进门，小刘立刻就想起她是谁了。两人在小刘的前一家公司曾经是同事，小刘进公司一年以后，李恬才离职。李恬在当时的公司里是个名人，长得漂亮，打扮时髦，在公司的各种活动里很积极，当时还在和行政部门的一个高级经理谈恋爱。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小刘仔细打量过她的照片，也在电梯里遇到过李恬，虽然照片美化了不少，她本人仍然是个大美女。那时李恬还是一头黑发，现在挑染了棕色，越发显得有如洋娃娃一般精致可爱。她把红色大衣脱掉搭在椅背上，一股淡淡的花香就弥散在空气里。她穿着一件暗红网格的连衣裙，内衬着黑色的毛衣，胸口垂着一个大大的花形项链。她坐下之后，轻轻地把手拢在一起。小刘看到她的十个指甲上画着形态各异的猫。
“不好意思迟到了。”李恬一边快速扫视了一个众人，一边微笑着说。她的声音很轻柔。
“没关系，刚刚好，没有迟到。”HR的小姑娘赶紧打圆场。
小刘和李恬的目光对了一下，很快就转开了。很显然，李恬并不认识小刘，两人虽说是同事，却分属不同部门，从没打过交道。小刘看到其它两个男人都被李恬吸引了注意力，黎笑笑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手机上了。
人齐了，惯例是轮流做自我介绍。
李恬第一个：“大家好，我叫李恬，大家可以叫我恬恬。入职做测试。平时喜欢看电影，唱歌，旅游，希望可以和大家多多沟通学习，谢谢。”
听着李恬的声音，小刘觉得像是吃了一块奶酪蛋糕一样舒适，似乎整个会议室都笼罩着一层粉红色的雾。不过听到黎笑笑的声音之后，小刘突然清醒了过来，回到了现实世界。
黎笑笑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并不难听，只是没有什么感情，很机械化。
“我叫黎笑笑，大家可以叫我小黎。李恬是做测试，那我们以后应该会一起工作。我也是测试，不过已经入职一个多月了，现在是和大家一起参加培训。”
“哦，那太好了。”李恬笑容满面地说。
黎笑笑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小刘继续。
“我……我叫刘祎峰，祎是示字旁加上韦后的韦，霖是张作霖的霖。我入职是做后台服务器端的开发。平时喜欢看动漫，玩游戏，算是个宅男吧。外出的话喜欢吃饭和唱歌，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去玩。”
小刘说到自己是“宅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有变化，多了一抹鄙视的色彩，就连李恬也是如此。他反倒更倔强：你们随便，反正我就这样，也不藏着掖着，爱看不起就看不起，我还懒得和你们打交道呢。他的心里浮现出一种英雄就义般的成就感，和自虐式的沾沾自喜。
只有黎笑笑什么反应都没有，因为她本来也没有任何表情。因为李恬的存在，她的存在感越发稀薄了。
另外两个男人都近四十岁，一个入职销售，一个入职运营，都和黎笑笑一样，已经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了。小刘也没在意，听过就忘记了。
上午的时间很短，HR大致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包括运营情况、投资来源、市场和客户、组织架构和相应的高级管理人员。小刘用刚刚发下来的笔记本记了一些人名，做出专心致志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清楚，绝不会有机会再看这个笔记一眼的。
午休刚开始，三个已经入职的人立刻就离开了。小刘和李恬听HR大致介绍了一下周边吃饭的地方，没等说完，小刘的领导查理就把小刘叫走了。
查理本名叫李察，是开发部门里负责后台的大组长，在公司里属于第三级的管理人员。根据小刘的了解，因为后台组责任重大，他也是是同级别组长里话语权最大的。
小刘在面试时见过查理，对他印象非常深。查理是个不修边幅的四十岁左右男子，头发剃得很短，瘦得像从来没吃过饭一样，眼睛大大的有点像金鱼，初见之下有些木讷。当初面试时，查理和小刘讨论起技术，聊到兴头上，眼神开始发光，手脚也不自觉地舞动。小刘非常佩服他对技术的专注，可以说，他是小刘来这家公司就职的最主要原因。
“你刚来，直接进入开发的话，对产品和需求了解不深。所以公司考虑到这一点，安排你先在测试组做一周。测试是最直接能够了解到最终产品的。这一周你一边做一些测试工作，一边了解一下代码。”查理说。
在很多公司，轮岗都是新人必经之路，所以小刘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在入职之前没说。不过小刘也没有说出来，很干脆地答应了。
查理似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小刘到测试那边看他的座位。小刘惊讶地发现，黎笑笑正在一边吃面包一边工作。其它人都不在位置上。小刘的座位正好安排在黎笑笑旁边。
“有这么紧张啊。”小刘一边把手里的笔记本放下，一边向黎笑笑搭话。
“哦……”黎笑笑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下才发现是小刘，回答道：“最近两天项目截止日期快到了。平时不会这样的。你不是开发吗？怎么坐到这边来了？”
黎笑笑虽然问的是小刘，眼睛却看着查理。
“轮岗。”查理说。“让他在这边先做一周，熟悉一下产品，也支援一下项目。”
“哪个项目？”
“我也不清楚，应该就是SK项目吧。”
“哦……”黎笑笑想了想，向小刘问道：“你懂日语吗？”
小刘虽然看了极多的日本动漫，有一些常见的日语还能听懂，但是仍然只能摇头。毕竟他知道的日语应用范围太窄了。
“那他还是支援普通测试了。”黎笑笑又转向查理。“冯——我们部长知道吗？”
“知道。”查理的脸色有些沉。
“那谁来带他？用带吗？”黎笑笑这次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着。
“还是得带一下。你上午培训的时候，我和李一琼打了招呼了。”查理说。
“哦。”黎笑笑点点头。
小刘听得不太明白，不过看得出黎笑笑不想再聊了，于是也没再往下问，心想总会知道的。
“我带他去吃午饭了。”查理说完，好像才注意到似的，追问道：“你中午就吃这个吗？也没紧张到这个程度吧？”
黎笑笑耸耸肩：“这两天卡得紧。”
说完，黎笑笑又开始专注在工作上了。小刘看了看她的屏幕，发现她在翻译一个日语文档，看样子是产品说明之类的。小刘不好多看，正好查理拉着小刘去吃饭，小刘说了句再见，黎笑笑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两人下楼找了家自选快餐厅吃饭。人太多，餐厅里连个位置都很难找到。两人选好了饭菜，查理付了钱，等了一会儿才有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下开始吃饭。小刘本想和查理了解一下工作上的事，可是餐厅里太吵，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正常交谈，只好作罢。小刘吃得很不痛快。本来他就喜欢一个人吃饭，这样可以看看喜欢的动漫或者游戏视频。像这样和领导一起吃饭是没办法了，可是又什么也谈不了，只能在心中哀叹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结果，两个人只是在上下楼时聊了几句关于SK项目的事，小刘知道了项目里有很多日本元素，也了解到进度快要跟不上了，至于项目使用了什么语言和框架、用了什么技术、使用哪种数据库，完成一无所知。
小刘有些悻悻地回到座位上。他看到自己桌子上放了一个笔记本电脑的纸箱。黎笑笑的面包吃了一大半，剩下一点放在旁边，还在努力翻译文档。他本想和黎笑笑搭个话，另一边坐着的面容和善的胖女人却先来找他了。
“你就是刘祎峰吧？我是李一琼，你在测试这段时间我来带你。”胖女人笑着说。
“啊……你好。”小刘见对方年长，赶紧站起身来打招呼。
“坐吧，坐吧，不用这么客气。”李一琼边说边拉了小刘的胳膊一下，小刘很意外，顺势就坐下了。
“你的电脑已经拿过来了。”李一琼拍了拍箱子，接着说道：“你先把电脑装上，然后我再告诉你装哪些软件。聊天软件什么的应该已经预装好了。”
小刘答应着，用钥匙把箱子的塑料封口划开，然后从一堆包装材料里把电脑抽出来，连好电源放在桌子上打开。电脑自动连接了网络，预装了杀毒软件和公司内部的聊天软件，其它的基本什么都没有。桌面上有一个网页的快捷方式，名字叫做“新人必读”，小刘就点开了，结果里面是公司的宣传资料，而且看起来已经有半年没更新了。小刘拉着网页从头划到尾，没过半分钟就关了。
“我把要装的软件发给你了，你看收到了吧？”李一琼隔着黎笑笑问道。
小刘打开聊天软件，看到了李一琼发过来的信息，有软件列表，软件下载地址和一些工作用的常用网址。他点开了网址开始操作，顺便也开始下载后续开发工作要用的软件。
正在一边安装一边下载新的软件时，黎笑笑的手机响了起来，音乐让小刘精神一振，因为是他熟悉的一首动漫音乐的钢琴版本。
“这个铃声……你看过这个吗？”小刘问道。
“看过？这是什么作品的吗？没看过，我只是听到这个曲子不错就拿来用了。”黎笑笑的话好像一盆水兜头而下，把小刘的无限期待全都冲到黄浦江里去了。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下午的培训了。”黎笑笑说着站起身来，说：“你也准备一下吧。”
没等小刘说话，黎笑笑起身走了。小刘又诧异又好笑，心里想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一起过去就好了，偏就要自己走，这是反社会型人格吗？不过小刘其实不知道反社会型人格具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么个名词，就随便拿来用了。
小刘看看自己的软件下载一时也不能结束，就锁定了电脑，和李一琼打了招呼，自己去培训室了。培训室里还没有人，小刘是第一个到的。他有些奇怪黎笑笑怎么还没到，不过一阵冷风吸引了他的注意。看来是有人中午把窗子打开了，结果培训室里冷得很，他想了想，把本子和笔扔到桌子上，然后回到座位上去拿大衣。
他刚把大衣从椅子靠背上拿下来，黎笑笑就回来了。小刘看到她拿出护手霜，才知道原来她是去洗手间了。这么一来，小刘对于刚刚的腹诽，虽然没有人知道，心里倒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走吧。”黎笑笑涂好护手霜，对小刘说，然后又转过头对李一琼说：“我们过去了。”
“穿上大衣吧。”小刘看着黎笑笑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格子短裙，又补充道：“我刚才过去了一趟，那边很冷……我以为你先过去了，就也过去了……那边太冷，有人中午把窗户打开了，一直没关……”
“哦……好，谢谢。”黎笑笑惊讶地看了小刘一眼，然后去衣架上把大衣拿了下来。
小刘的脸有些发烧，懊悔刚才的慌乱和语无伦次。虽说好久没有和女生说话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
一旁的李一琼回头看着小刘，似乎在忍着笑，这让他更尴尬了。他只好赶紧走了出去，在门口等黎笑笑。黎笑笑很快就穿好大衣出来，两人往培训室走去。
黎笑笑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和李恬的完全不同。上午的时候，小刘的注意力都被李恬吸引住了，这时再偷眼打量一下黎笑笑，才发觉她其实很漂亮，化的淡妆也很精致，指甲错落地涂成了暗红和灰两种颜色。和李恬比起来，她只是不那么张扬。
然后小刘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想什么呢，假装皇帝选妃吗？哪个也是没戏的吧，老老实实看看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