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渐进入了秋天,蒙陵地处中段,四季分明,叶子早早便落了一地的黄。
自那日莫幸儿被加封了官爵,赐了封地后,整个莫府仿佛都笼罩在她带来的荣誉中。
于是这几日莫府最大的事除了功成名就,便是长女莫一柔选亲之事,因为一场胜战,让本就有心攀附的官户们更是上心,前来提亲的媒婆差点踏平莫府的大门,若不是莫幸儿尚未及笄,那些婆婆妈子恨不得连人带院全部绑回自家的府里。
当然,莫家长女亦是难得一见的温婉大气,论相貌在蒙陵是数一数二,论才学很多男儿都难以企及,又习得一手好剑术,赢得了一众王孙贵族的青睐。
莫家夫妇每天都应酬着各部官员的探访、提亲,那些人表面恭贺,实则拉拢。还有常常因为先来后到闹得不可开交的媒婆,更是吵得他们身心疲惫。奈何莫一柔性子稳重,不骄不躁,从未相中任何一户,不温不火的应付着提亲的队伍,坦然处之。
这可急坏了直肠性子的莫家祖母,看到儿子儿媳整日为了应付别人焦虑成疾,终于在一个清晨命人将躲在地宫暗室里的莫幸儿拖了出来,以你造的荣耀你收拾的无理理由逼莫幸儿出谋划策,彼时莫幸儿正在研究一个复杂的机关制法,被拖出来时灰头土脸的样子吓得祖母差点一口气没翻上来,莫幸儿咧着嘴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脆梨,一口咬下去毫无半点女孩子的娇柔作态,不急不慢的扫了一眼挤满她院子的仆人。
“祖母,这事简单啊,长姐既然没有相中的人,那就举行一场比武招亲好了,即能试出各部公子的真才实学,又能直观的一睹真容,凭本事娶我长姐岂不乐哉,更何况我们家本就是武将出身,比武招亲天经地义。”
莫幸儿貌似毫无厘头的方法,却让莫家祖母眼前一亮,真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解决了各部官员你争我抢的局面,莫家也不会因此得罪了任何一方势力,二来又能为莫一柔选出最合适的佳胥,以武论人品并不唐突。这样一想老太太低笑两声,好不开心。
“好你个丫头,看来早就算准我会过来,提早备好了办法,整个莫家也就只有你能想出这么一个不正不邪的招来。”
“祖母过奖了,幸儿哪比得上祖母的聪慧冷静,整个莫家也就只有您能这么将我强拉硬拽的拖出来。”
莫家祖母闻言眯眼狡黠的望了一眼莫幸儿,心中暗笑这丫头果然得理不饶人,顺着她的话反将了她一军,这明摆着是在变相说她这个老婆子不讲理嘛,真真有她几分年轻时的狡猾模样。这样想着祖母也不再答话嬉笑着转身领着一帮婆婆妈子溜得干干净净,这一来一去的反倒落得莫幸儿一身无奈。
当日莫家三兄弟听说了比武招亲一事也是双手赞成,尤其莫煜天最是上心,胜战之后也晋封了官爵,虽说没有莫幸儿的赏赐多,却也是同龄人里为数不多的夺目耀眼,作为大哥又甚是关心自家妹妹的婚事,此时听说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何乐而不为,赶忙派人在府前早早就搭好了擂台,贴好了告示,这些举动本来让莫傅还有些担心太过张扬,但当看到都城以及其他城池络绎不绝赶来报名的贵族世家,心里乐开了花也就渐渐忘了该有的矜持。
这日莫幸儿身着一身浅色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垂在脑后用一根青钗别着,甚是清爽大气,莫府上下此时忙得不可开交,唯独她落得一身清闲,便携贴身丫鬟小菊悄悄的出了府。
莫幸儿出门向来不喜坐步撵,更不愿意带侍卫,莫傅清楚这个女儿的性格,不似一般儿女的娇爹作态,又常年足不出户窝在暗室里不问世事,偶尔出门也是独来独往,虽然这次破阵立功,皇家赏了封号,号召天下,向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祥瑞郡主”更是一夜间成为名震天下的传奇少女,若是一般子孙尚未齐笈便得此荣誉,早已矜功恃宠,而这个女儿却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坦然自若,莫傅常常觉得这个孩子生错了性别,如若是男儿身,莫家子孙无一人能与之相媲,久而久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约束她擅自出府。
秋意盎然,蒙陵擅长的合欢树早早便落了花,留下大片的果实,城街两旁种满了这种树,船型的果实挂满枝头引得路旁的孩童举杆敲打。
莫幸儿闲散逛着,从长街东头逛到西头,一路买了些简单的用品,不自觉便到了“青囊院”。这“青囊院”是蒙陵最大的药铺,属于官铺。
店里普通百姓很少,因为是官铺,价格甚高,当然珍贵药材也是整个蒙陵最多的。莫幸儿在店里转了一圈,店小二并没有招呼,来店里的多数是达官显贵之人,他们常常要的药材明面摆放的并没有,如果紧急自然会直接到柜台询问。
“小姐,今日便是长小姐的比武招亲,听说来了好多人,我们要不要早点过去参观呢?”
丫鬟小菊看莫幸儿不急不忙的闲逛着,一想到今日全府上下都在为这次比武招亲忙碌着,唯独小小姐无所事事还有心思跑出来逛街,忍不住提醒下。
“不急,比武招亲总共三日,这前两日最没什么看头,不过是鱼珠混杂,最后一日的决战赛才值得一看。”
听小姐这样回答,小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莫幸儿走到柜台,看着面前忙碌的店小二,不过十二虚年,生的清秀可爱,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
“小二,你们这可有'肉苁蓉'”
小二从一堆药材里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莫幸儿也不接话,片刻他朝身后压着黒帘的内室喊道。
“师傅,有贵客!”
不一会,门帘后面缓缓走出一个鹤发白胡的老人,他仿佛仙骨道人一般着一身青白玉袍,神情清冷,目光慈祥。
莫幸儿望着他一时忘了说话,没想到蒙陵还有这样脱凡仙骨之人。或者说他根本不算老人,因为他的脸上并无太多皱纹,莫幸儿惊讶的也是因此,不懂他年纪不大为什么头发胡子白的如此彻底。
“小姐?小姐?……”
莫幸儿被叫了好多声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的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店掌柜快速低了下头调整好情绪。
“那个,我想买肉苁蓉。”
店掌柜听到肉苁蓉先是一怔,随即打量起莫幸儿,这种药极其稀少,知道的人更是寥寥,生长在大漠之渊,是一种寄生植物,十年成形,被称作“沙漠黄金”,既可制毒也可入药,却不知眼前这位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丫头是怎么知晓此药的。
“姑娘,此药本店有倒是有,但仅此一株,知道的人甚少,是在下十年前无意从大漠逃荒的人手里收购的,也是本店镇店之宝。”
“那太好了,多少钱我要了。”
莫幸儿没想到蒙陵真能找到肉苁蓉,她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都城最大最贵的药铺碰碰运气,却不想真让她给碰着了。
这肉苁蓉是她从一本甲骨文书里看到的,是上古神药,除了能制毒入药以外,还能易容换骨,只是配方有些复杂,古书里并没有记载。
“官家定价一千两黄金。”
店掌柜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淡淡的说道。
“什么?一……一千两黄金?一株草药怎么要这么贵!”
小菊瞪大了双眼被这价格彻底惊呆了,想来她从小在莫府长大也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未听过一颗草药竟要一千两黄金,这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旁边一个声音淡定传来。
“小菊,给钱!”
“不是……小,小姐,这么多钱,回头老爷夫人知道了会不会……”
小菊有些焦急,但看到莫幸儿冷冷的表情后便自觉地闭了嘴。
“掌柜,我有个请求,这肉苁蓉我买下来先寄存在铺子里,您收藏药材是专业的,等到我需要的时候再来取,可以吗?”
“姑娘放心,这药材既付了钱就有了主,寄存在“青囊苑”,您随取随应。”
莫幸儿点头笑着应下来,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药铺,小菊写好了书帖,一个时辰后便叫人将钱送了过来。
莫幸儿离开“青囊苑”后便开始缓步往回走,想着这会莫府门前定是热闹异常,人山人海,倒不如从后门进去乐的清净,心想着,她刚巧路过一个酒馆,有喧哗声从里面传出,接着许多人夺门而出。
莫幸儿差点被跑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无意间抬头望向头顶,刹时,一个黑衣人撞破二楼的木窗直直朝着她砸来,莫幸儿向后退了一步勉强躲过,那黑衣人便狠狠的落到了地上,瞬间七窍流血而亡,紧接着又落下三四个同样衣着的男子,莫幸儿此时有些懊恼,奈何武到用时方恨少,莫府里一个丫鬟可能都比她的武功高。
她眼看着两个砸下来的人影向她压来,她竟直直的站着无处躲藏。
“小心!”
莫幸儿只觉的腰间有一双有力的手突然将她向后拉去,整个脚尖腾空而起,稳稳的落在一旁,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但见那人身着蓝色玄衣,腰间挂着一块通红血玉,生的异常俊美,又不失威严,眸中如星空大海,深深如隧见不到底,他揽着莫幸儿目光冷漠紧盯前方,像一只冷傲孤立的狮子。
莫幸儿一生从未忘记过那天的场景,漫天飘落的合欢树叶金灿灿铺满街道,她被男子轻轻拥在怀里,从男子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烤的她有些不适,莫幸儿自认为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却已然震惊于眼前的绝世容颜,以至于忘记了男女间该有的自持。
“你要盯着本王看到什么时候?”
当头顶的声音砸来时,莫幸儿的脸悄悄红了一下,她快速的低下头悄无声息的从男子怀里离开。
“莫府之女莫幸儿拜见凌王!”
殷子昭眉头轻挑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这就是响彻武国的奇才之女莫幸儿?他一直以为总爱专研兵法战术、星卦占卜的女人定是个不拘小节的男子之相,却不曾想竟生的如此娇美动人,眼尾一颗血红泪痣很是吸引人的目光,让整个面容看上去既清秀又妖艳,两种不同的气质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让人一眼难忘。
“你怎知我是凌王?你可见过我?”
莫幸儿抬头,面前的男子带着天生的王者气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她轻轻地抬起手指指向挂在凌王腰间的血玉。
“小女没见过凌王,但是我识得它,整个蒙陵人都认识它。”
说来那块血玉,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武皇年轻时征伐路过尧光山寻到的,后经过最好的玉雕师傅打磨数月,塑成钟鼓,人首龙身,双翅能飞,乃上古神兽。殷子乙偏爱臣弟湘南王,从小将殷子昭留在宫中抚养享皇子待遇,长大后亦是早早便立了封号,并且封王那日武皇将这玉佩赏赐于他,从此朝野上下见玉如见人,身份高贵堪比任何皇子血脉。传说这血玉能清毒化瘀,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哦?早听说莫府之女有镇国安邦之才,今日一见果真聪慧。”
“臣女惶恐,不过是传言过于夸张,如若真厉害,刚才之险臣女应该早早能算出才是,何至于依靠凌王相救。”
莫幸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递到凌王面前。
“此瓷瓶中的药粉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就当作臣女的答谢之礼吧。”
殷子昭有些惊讶,因为暗杀之人并没有完全退去,个别躲在暗处的刺客时时观察着他的动态,所以他一直隐忍着腹部的伤口不动声色,却不想竟被这个丫头一眼识破。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莫幸儿,嘴角突然上扬露出好看的弧度。有趣,这个丫头果然比传闻中更有趣。
此时大批的侍卫从不远处赶来复命,殷子昭快速接过莫幸儿手中的瓷瓶藏在袖中。
“区区一小瓶药粉怎么能抵掉本王的救命之恩,你还是要欠本王一个人情的,来日本王定要向郡主讨回来。”
莫幸儿听着他离开时有些无赖的要求,如果方才对这位凌王有些好感的话,此时也因为他的一句话消磨殆尽,她望着消失在街口的殷子昭,心中存着狐疑,堂堂一个世子为何独自一人出行,竟然还在众目睽睽的都城里遇到了刺客,是什么样的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皇家世子。一系列的问题在她的心里化不开,她摇摇头不再多想,一边念叨着果然皇家的生活凡人不懂,一边向着莫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