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
弯月如钩,钓起人多少思念;园月如盘,捧出人几多深情……
身为热血男儿,起初,我本不爱月亮,嫌它太温桑,太玲珑,也太女人气了。我爱太阳,爱它的壮观,爱它的火热,更爱它象个伟丈夫,蓬勃、生气、光焰万丈。那时我想,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咏月,无非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或是“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之类,尽管人们的身份与处境不同,赏月也好,玩月也罢,还有吟月、拜月、叹月等等,基调总是缠绵,甚至哀婉者居多。
说来也怪,有时一件偶然事件的发生,会一下子改变你的成见。开始还象影一样朦胧,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认识便会渐渐清晰起来,对人的一生都会发生作用。我对月亮的看法就是如此。十九岁那年的一个月夜,我忽然发觉月亮不但诗一样美妙,歌一样动人,而且也和太阳一样充溢着生机,挥洒着理想之光。只不过太阳和它的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这一启示是我在中专读书时,一位老师送给我的。
她,是我的语文教师,有个骄傲的名字——国慧。那时,她人已中年,生得端庄、尊严,又颇有才能。不知为什么,每当她夹着教案走进教室时,我总会遗憾:她不该走向讲台,也许走上舞台更合适!命运和她开玩笑了吧?但,她不是演员,她具有本色的真诚。
我喜欢文学,自然和她接触就多了些,我察觉她偏爱月神,也许是气质决定的?晚自习辅导过后,月明之夜,她总要望着月儿发一阵痴。
一天,她对我一篇作文中的自然主义描写,作了细致中肯,但也尖刻的眉批,并要我重写。我有些不解,在听到同学的讥讽之词后又愤愤然了。男子汉的自尊心正在萌动期,易激惹,决意当一回瞎子,不写!天知道她是怎么了解到我的心思的。三天后,晚自习结束了,她叫住我:“一块走,咱们唠唠。”
月光如水,清辉幽幽泻满大地,透过林荫洒在通往宿舍路上的是一团团斑驳的光影。
“今晚的月色好么?”
“我不喜欢月亮!”
“记得咏月的诗吗?”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我胡乱背起来。
她笑了。“你看,这月亮象不象一面明镜?”
镜子?我敏感地想,她是不是要我照照镜子,傲?狂?倔?
“它是一面镜子,一面灵魂的明镜,这是我的一位老师讲的。”接着,她讲了一段往事。
国老师当时才上高中,但所写的短论小诗却已上了省报,小有名气使她不由得飘飘然起来,仿佛神童降临人世了,颇有点文人大名舍我其谁的味道。再加上她那张不关闸门的嘴,惹怒了许多同窗,但她不屑一顾,超然出世。老师的老师是个大胡子业余作家,出过集子,是位老师所敬重的人。一天,正值七月十六,月如光轮,“大胡子”把老师的一篇发表的文章做了细致入微的剖析。结论是——败笔!败的原因在于不学无术,之所以不学又是自诩为“天才”的结果。这一雄辩的三段论,把老师说得有跳湖之心,可句句是理,无懈可击,只好痛苦地服气。
“月亮,月亮具有伟大的品格。它冰清玉洁,纤尘不染,清亮纯净,晶莹剔透,它默默地,无私地把全部光辉洒向人间,照亮世界的每一阴暗角落。但,它又何曾炫耀过自己?!连目光都是清清淡淡,象一汪水银。应当说,月亮是一面明镜呵!如果人们都来对照一下,就会发现自己心灵中的卑污之外,就会感动有净化的必要……”这是老师的老师,在那个月夜讲的话。如今,又全转播给我了。
听着,听着,我入神了。心跳的节奏也加快了。幸亏有树影,否则老师会看到我的脸已红如烧虾。这诗一样的哲理震动了我。
国老师走了,我呆立在宿舍大楼门口,仰望着挂在暗蓝天幕上的满月,浮想有若游云泛起……
从那时起,我开始变了,爱太阳,也爱月亮了。有时,我在星光月华下沉思,竟想象老师多象月亮哦!连她的言传身教也是艺术型的,诗化了的。
毕业后,听说十年动乱的恶剧、苦难差点把她逼疯。最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悄悄乘车回故乡昆明去了。如今,还在任教吗?想来,月光已给老师镀上满头银丝了吧?
教育家斯霞说:“没有真正的爱,就没有真正的教育。”老师,您不正是爱之明月吗?
呵,如轮的圆月哟,请代我洒下几缕思念吧;如舟的弯月哟,请带上我一颗崇敬、感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