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食,原本只是李相如在翻阅史书时感慨的悲剧,怜悯随着烟雾总会在看到这几个字后从李相如的口中吐出。
“娘啊,儿子从后面找到了一些碎肉,是人们杀死异生物的尸体,我挤进去抢到的,我煮熟了您吃点儿。”李相如忍着泪水,将一个破烂碗里的汤端了过去,而自己背过身去,吃着另一个碗里装着的碎东西。
“儿啊,别老吃生的,也吃点熟的。”老娘发话了。
“别,您吃吧,我的也是熟的,只是儿喜欢吃带点血的,五分熟呢。”李相如咽着碗里的东西,忍住哭说着。
李相如不是不知道变通的蠢货,自己的那么强的能力趁乱杀点异生物也就够吃了,加上自己的速度快,碗虽然破,但是那里面都是最干净的东西。但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只是麻木地抓起身边的碎肉,讲究点的去异生物尸体那里抢点肉。但是无论怎么避免,无论怎么排斥,这条求生路上永远都浸满了人类的血肉,而为了活着,他们只能吃下,吃下眼前一个个不明的故事,吃下一片片灵魂。
没有神奇的魔力,没有奇特的异变,有的只是一颗颗迅速麻木的心,有的只是人类这个族群刻在基因里的求生的欲望。人的心装得下善良与邪恶,人的眼容得下豁达和苟且,人的胃盛得下生存和毁灭。
沉默,这个无声的恶魔,又一次黏在了每个人的身上。泪痕、伤口引不来痛苦和嚎叫,只有一声声吞咽,只有一双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就算是恶徒也不再欺男霸女,就算是圣母也只能掩目叹息。这一刻,只有沉默主宰着世界,将每一个骄傲的头颅按倒,将每个人的目光逼下黄泉。
这样的时间不多,脚步声很快再次响起,朝着I城,一丝微弱的光明前进着。这支队伍没有领导者,但是没有人会对那个方向提出质疑,在无边的黑暗里,人们只能向着一丝光亮前进。但是,人类还有着选择的权力,有些不肯麻木的灵魂,选择了留在这里,选择了前往无尽的虚无和直面最深的恐惧。
“累了,你走吧,丽丽。”一个年轻人说着。身边的人多多看了他几眼,走了。
“妈!妈!儿子陪您去,陪您去!”一滩新鲜的血液,融入了那暗红的路面。
“儿子,你要和这个叔叔一起走,乖,这只是个VR游戏,爸爸和妈妈要留下来打怪了。”一个父亲抱着妻子的尸体,笑着撒了最后一个谎。
绝望在这条路上诉说着绝望,而愤怒早就在夜晚扑向了黑暗。
人们都累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嘲笑着别人,没有任何一丝笑容能出现在这条路上。人们只是走着,不停地走着,好像静脉里的血液,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心脏,期盼着路的尽头自己能得到净化,获得重生。人的一生很长,有些甚至能填满一本书,但是人的一生也很短,有些走不完这条路。
“哈啊啊啊,哈啊,哈哈呵呵呵呵呃呃,哼哼哈哈哈呃呃啊啊。”一张扭曲的痛苦的脸抽搐着,早已枯干的泪水没有划过脸颊,他只是笑着,他无话可说,喉咙里只是笑着,整个身体都抽搐着倒在路上,而他只是笑着。这笑声苍凉绝望,是只有炼狱深处能听到的笑声。
阳光坠在大地,风儿流向山谷,血珠拉低了草尖儿。
这样的事情,这些人已经经历很多次了。每次都有人留下,每次都有人死去,每次都有人走着。死去的人或许选择了悲痛、愤怒和绝望,但是活下来的人绝不是选择了麻木。没有人会选择麻木,他们只是选择了活着,选择了活下去,选择让心跳继续跳动,选择让呼吸继续进行。死亡是这条路上最轻松的解脱,能够活下来的人心中一定有一根支柱或者有一团火焰。死亡拂面带来的绝不仅仅是恐惧,绝望斩下流出的绝不仅仅是虚无。
一双双脚越发地沉重,将路面砸出一个个坑;一道道目光越发地深邃,将故事藏在心中;一簇簇火焰越发蓬勃,将喉咙烧的干枯。走过这条路而活下来的人,如果不是最坚强的战士,那就是最软弱的蛆虫。
李相如不想当士兵,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入伍了,就会是冲杀在第一线的士兵,为队伍殿后的无名英雄。崇高当然对他充满吸引,但是他仍然挂念自己的老母。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有可能第一次上战场就死去了。自己或许没有时间结识可靠的战友兄弟,这个时期也没人会第一时间花大力气去保护一个老婆子。总有人会保护大家的,但是保护自己母亲的人,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他也深受着良心的拷打,也曾为自己的懦弱和卑鄙感到羞愧,但是,那是自己末世里唯一的美梦,他必须把这个梦做完。女人他早已不再看重,金钱不过是一串串数字,名誉也只是泛黄纸上的一道道墨迹,只有自己的母亲,是自己活到如今唯一的支柱。
最好的保护,最优的待遇,最崇高的使命,在李相如眼里都不过是狗屁。李相如不会和中世纪的那些蠢货一样为了圣战付出所有,李相如明白那一切不过是人类口口相传的故事,他此时此刻生命的意义根本不在奉献人类,而在侍奉老母。
但是,绝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李相如这样一个抛弃一切的可怜男人。人类谨慎地做着名为生命的卷子,可惜判卷的老师是无情的命运。李相如做出的这一道选择题,并没有得到该有的分数。
李母不知道孩子有能力,不然她绝食也会让孩子上战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孩子为了让她活下去付出了所有,她也只能选择为了孩子活下去。但是每天吃进去的不明食物,让她饱受煎熬。她虽然不和孩子说话,变成了一个“哑巴”,但是不带表她是傻子和瞎子,她知道孩子这样一个普通人,一个大学的教授,知名的学者,哪里能挤进人群,哪里能搞来异生物的血肉啊。她只知道那碗里除了野菜就是人血人肉,她只知道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活下来的。她夜不能寐,她眼泪哭干。这个可怜的伟大的母亲,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在儿子的背上,在一颠一颠的儿子的背上,她仿佛回到了少时赶集的驴车上,她的眼皮,慢慢地挣扎着合上了。
李相如还在走着,每个人都还在走着,脚步声不会停下,除非路已经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