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初夏的清晨,薄雾在平原上渐渐散去。弥散着青草味道的露水,折射出晶莹的晨光,大地在苏醒。
一只灰黄色的田鼠从洞穴中探出头,鼻尖有节奏地在略湿润的空气中抖动,似乎准备开始又一天的觅食。它轻快地在草丛中穿行着,突然,又停了下来。
田鼠用后腿立起身子,竖起耳朵,机警地四处张望,似乎感觉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息。
大地在微微颤抖。
东边的地平线仍笼罩在晨雾中。纱幔般的晨雾后隐隐约约地透出了连绵的阴影。
一面漆黑的大旗撕破薄雾,狂放地招展开来。旗帜正中绘着一个血红的虎头。
片刻之后,无数旌旗破雾而出,紧跟着的是黑压压的人群。人群之多,似乎占满了整个东边的地平线。远看去就像凭空长出了一片森林。
人群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纷杂而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夹杂着金属撞击声,牲畜嘶鸣声,车轮辘辘声,还有嘈杂的叫喊声。
这是一支庞大的军队。
肤色各异的士兵们身着各式甲胄,军服和旗帜一样斑驳繁杂,而手中的各种兵器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他们似乎来自不同的部族和国度,有的高大凶狠,有的矮小精悍。他们有的一边走着,一边喝醉酒般地又唱又笑,有的则在沉默中前行,面露凶光。旁观者一定会很奇怪,为何这样一帮形色各异的人们会组成一支联军。
不知何处传来雄浑的号角声。整支军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无数盾牌和兵刃磕碰出纷乱的叮当声。一些军官模样的人穿行在人群中整理队形,不时发出高声的训斥和咒骂。
军纪严明的重甲步兵很快沿着阵线摆出了上百个方阵。一眼望去,枪尖如林,巨盾似墙。
方阵之间,游走着一群群蛮族战士。他们的兵器大多笨重而粗糙,但却造型凶悍。寒光闪闪的巨斧和沉重的战锤,看上去令人十分胆寒。有人穿着鱼鳞甲或锁子甲,有人仅以兽皮覆体,有人甚至袒胸露背,不着片甲。他们都似乎毫不在意阵型和军纪,正三三两两地聊天,互相开着恶毒的玩笑,时不时灌上一口酒,爆发出阵阵狂笑。
远处的无数骑兵正在向两翼展开,千万匹良驹驰骋在平原上,马蹄如滚滚惊雷。更远处,还有一排战象的身影。象夫们正在努力安抚那些焦躁不安的巨兽。
太阳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西方的地平线上,也出现了一支白衣白甲的军队。
这支军队同样塞满了整条地平线,由南往北望不到头,好似一片汹涌而来的海潮。
嘹亮的军号声响起。白色的军队也停了下来。突然间,他们齐刷刷地跪下,开始低头祈祷。数十万人的齐声吟诵,在平原上空回荡。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底都产生了令人敬畏的共振。
起风了,平原上最后一层薄雾终于散去。
太阳升得更高了。
西边的军队人人身着锃亮的白甲。他们齐齐半跪在地,似乎在平原上铺设了一面硕大无朋的镜子,反射着朝阳耀眼的金光。
吟诵声戛然而止。
平原上死一般寂静。
一瞬间,西边闪过一整片金光,好像一阵闪电贯穿了地平线。
原来是白甲军团一齐站了起来。就像是有一只巨手立起了那面铺设在平原上的巨大镜子。一时间,他们的对手被反射而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一个白袍祭司走到阵前,举起手杖,发出嘶声力竭的呼喊。于是,那支军队便像一望无际的纯白海潮,漫天卷地般横扫而来了。
见此情景,东边的联军也瞬间沸腾了。还未等发令,蛮族战士们便狼奔豕突一般冲了出去。大群衣着褴褛的弓骑兵、标枪手紧随其后。一时间,旌旗乱舞,箭矢如蝗。东边的地平线仿佛奔涌而出一片滚烫的熔岩,准备裹挟吞噬面前的一切。
很快,两股人潮撞击到了一起。尖利刺耳的刀斧相击之声,厮杀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须臾之间,战线上便腾起一片浓厚腥臭的血雾。平原上出现了一条猩红的分界线,一侧纯白而整肃,一侧斑驳而躁动,而这条正在缓缓移动的分界线本身,则由死亡构成。
白甲兵团踏着整齐的鼓点节奏,稳步推进。看上去他们训练有素。刺击、劈砍、盾挡,各招各式整齐划一,像镰刀收割麦子一般,联军士兵一排排倒下。那条猩红的分界线在渐渐向东边后退。
此时,联军后排阵列中,走出一个黑袍法师。只见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手杖在地上画出复杂的符号。
突然,白甲军团战线后方一阵骚乱。原来是地面裂开了数十个大坑。不少士兵落进了坑里。一个摔得晕头转向的士兵正想往坑外爬的时候,坑底伸出一只大手,把这惨叫着的士兵活活拖了回去。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坑中高高立起了一柄一人多高的巨型斩马刀。只听咔嚓一声,那可怜的士兵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
正当四周的白甲兵们惊魂未定之时,土坑的边缘出现了一双巨大的手掌,接着是一副破烂的头盔,和血红的双眼。这只两人来高的怪兽咆哮着跳出土坑,将手中的斩马刀抡圆了一甩,立时在周身挥砍出了一片血色的圆盘。
这群早已埋伏在地底的怪兽被联军的法师召唤了出来。他们愚蠢而凶暴,每只都挥舞着令人丧胆的巨大兵器。一时间,白甲兵团的战线后面出现了数十个飞溅着血肉的漩涡。
白甲兵团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慌乱。但很快,长枪手聚集了起来。他们手持二丈长枪,像铁桶一般死死围住了每一只怪兽,然后喊着号令步步收拢。
“进!”
“嚯!”众人前推一步,枪尖收拢一圈。
怪兽发出一声怒吼,用斩马刀砍断一排长枪,但更多的长枪围了上来。
“进!”
“嚯!”众人再前推一步,十几只枪尖扎进了怪兽厚实丑陋的皮肉。怪兽尖叫着抓住了一束枪杆,胳膊一抡,几个紧握长枪的白甲兵惨叫着被甩了出去。
“进!进!进!”
“嚯!嚯!嚯!”长枪兵们已经顾不得章法,像马蜂般一拥而上,将无数枪尖扎向怪兽。片刻间,伴随着枪杆清脆的断裂声,半根枪头狠狠钉进了怪兽咽喉。怪兽发出最后一声含混着血沫的悲鸣,头颅一垂,跪了下来。它的身体则被几十只长枪穿透,生生被支撑着无法倒下。
一个接着一个,这些从地底被召唤出来的凶猛怪兽都被白甲兵的浪潮淹没了。但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前方战线又被联军反推了几十步。
这时,血腥的战线上已经被尸体堆出了一条长堤。后续的士兵要先爬上一人高的尸山,才能和对手交战。而那些半死的伤员,则在一层又一层新倒下的战友或敌人身下哀嚎。
大地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战斗就像从两边推一堵摇摇欲坠的墙。任何一方,只要再多推一下,就能把对方压倒。
白袍祭司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举起了手杖。
随着他的朗声吟诵,云端浮现出一团光晕。光晕渐渐扩大,进而放射出一道圣光,沐浴着整片战场。前一刻还在流血呻吟的白甲兵们,突然忘却了伤痛,充满力量地重新站了起来,他们捡起刀剑,呐喊着冲向敌人,又一次将战线反推。
黑袍法师眉头一皱,又操起手杖在地上画起咒符来。这一次的咒符尤为繁复,看样子是特别高阶的法术。
当他终于画完后,便高举法杖,抬头向天空念出咒语。
但此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也许不是意外,而是命运。
当他念完咒语的最后一句,低头瞟了一眼地上的咒符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在那神秘而繁杂的图像一角上,出现了一个小洞,洞里钻出一只田鼠。田鼠用同样惊恐而懵懂的眼神回望着黑袍法师。它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刚刚打出来的那个洞,意味着什么。
“不!————————”
一束闪电从空中劈下,正中黑袍法师。他瞬间化作了一阵烟。原地只剩下一件黑袍飘飘荡荡地落下,还有一根倒在地上的法杖,毫无意义地摇晃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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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姆纪元前262年,众神联军与欧姆军团在太玄平原发生了第三次太玄会战。会战以众神联军的全面溃败告终。第三次太玄会战的结果影响深远,甚至可以说是上古诸神沉沦直接原因之一。
多数历史学家将众神联军在此次会战的失败归咎于夸沃扎奥元帅纸上谈兵的指挥能力。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众神联军最强大的魔法师卢恰.乌尔潘,在战局最为关键的时刻,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对抗欧姆军团的圣光祝福,致使联军战线被突破。而传奇魔法师乌尔潘本人,也在这场战役中失踪。
有目击者称,乌尔潘在混战中用传送法术逃走。还有一种说法,则认为乌尔潘在绘制咒符时犯了致命性的错误,致使反制圣光祝福的法术没有被发动,而自己也被错误的法术反噬。但上述两种传说都因缺乏证据而未被主流历史学家所采纳。本书基于广泛采纳各方学术意见的精神,将上述两种传说记录于此,但并不对其真伪做任何评价。……”
——《欧姆大陆编年史》第三卷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