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旺酒馆是码头大道上的一间小酒馆。店里最出名的是五文钱一斤的劣质兑水烧酒。
因为处在去往大市场、各大码头、各大货栈的必经之路,所以常有病弱的苦力、断腿的船工、欠了一屁股债的赌徒——总之,都是走投无路的落魄人来到店里,用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买二两酒,企图把自己潦草的人生交代在这里。
于是店里的酒客们,时时弥散着一股自暴自弃和喝到死算球的疯狂气息。
久而久之,金旺酒馆被叫做了“绝望酒馆”。
既然一切都已绝望,那么一切皆可买卖,而且价钱都不重要。
便有那在黑暗中做生意的人,出没于此,用阴沉的眼睛寻找可以被出售的生命。有的时候,一斤烧酒便可以换一条人命。
在绝望酒店里,没有人会在乎邻座的人在想什么。
于是,角落里一张桌子旁的师徒四人大可放心交谈。
“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怪物的人头,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常二爷一边用手指头敲着桌面,一边问道。
“是的,而且它背上还长着一条人的胳膊。”仁得补充道。
常二爷沉默了半晌,随后对三个学生说:“我知道了。以后你们不要去城外树林了。那边看来已经不安全了。”
“可是我们去哪里练习法术呢?要找一个平时没有人的地方太难了。”贤希问道。
“至少等这个怪物被解决之前,暂停野外练习吧。”常二爷无奈地说道。
“怎么解决它?”长梅问道。
“我会挑几个青萍会里得力的兄弟去猎杀它。不能放任这个怪物在野外游荡。它迟早会伤人的。也许已经有人被害了。”常二爷皱起眉头说道。
贤希看着老师,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也没法确定,那天晚上看见的妖人和这只双头怪犬身上的人头,都有着一双全黑眼睛这件事,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在酒馆另一头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胡子拉碴的落魄刀客,将一锭银子揣入怀中,了无生气地说道:“我今晚就去。”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半秃顶的黑胖子,阴沉着脸低声说:“办完事就离开浣州。不然我就在这里从下一个人手里买你的命。”
刀客看了他一眼,喝光杯里最后一点烧酒,起身离开了酒馆。
从码头大道走到井盐产区,是一段不近的路程。刀客看到那一片盐井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此时正是各个盐井场下工的时间。盐工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盐场。
刀客把头上的竹斗笠往下压了一压,又拉起挂在脖子上的方巾遮住脸庞。他一言不发地寻着前行的道路,终于,在一家采盐户的院子门前停下了。
这是一家浣州常见的小采盐户。一家人都靠一眼祖传的盐井为生。采盐户的家就安在盐井旁边,雇佣着两三个盐工,每月将采出的食盐运进城里,卖给几大盐商铺子。
刀客站在门外观察了一下,确定盐工都已经回去了,便大步踏进院门。
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想必是这家采盐户的男主人。
他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眼里露出不安的眼神,迎上前问道:“这位大哥找谁?”
来人停在主人三步之外,闷声闷气地问道:“你家盐井,出租吗?”
男主人迟疑地说道:“抱歉,前几天我们已经和陈氏商号签订了租约……”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片雪亮的刀光。
男主人立在刀客面前的身子,缓缓向一边倒下去,伴随着屋内传来的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一个瞪大双眼的妇人出现在门边。
刀客跨过地上的尸体,缓缓走向妇人。
她已经瘫软在门槛上,双手扶着门框支撑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
刀客在门前站定,刀尖还滴着暗红的液体。
他举起刀,放到妇人肩上,用妇人的衣服擦拭着刀刃。
妇人呼吸急促,双眼圆睁,紧盯着地面,身子更是抖得跟筛子一样。
“告诉所有人,你们的盐井,不可以租给陈氏商号。”
扔下这句话后,刀客便转身走了。
他跨出院门的时候,路上闻声赶来几个采盐户邻居。但他们见了院内的光景,只敢远远地望着,没有一个人近前。倒是有那腿脚块的跑去报官。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刀客很快便消失在逐渐低垂的夜幕中了。
一轮明月升上了夜空。
夜色中的林地分外安静,连一声鸟叫都没有。只有赶路的行客踏踏的脚步声。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太安静了。
刀客停下脚步,右手按住了刀把。
他摘下竹斗笠,环视四周。
“是谁在哪里,出来吧。”他突然对着黑暗中说道。
没有回应。
“我只是拿钱办事,劝你最好不要找我麻烦。”刀客又说道,话语中带着几分杀气。
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他瞬时一个划步转身,同时拔刀出鞘,“噌”地一声,月光映着刀背,反射出一道寒光。
沙沙沙的声响又从另一边响起。
刀客刚转过头来,只见一条黑影直扑过来。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响彻夜空,扑棱棱惊起一片野鸟。
树林间又归于寂静。像死一般的静。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宋捕头照例来到捕役房,检查昨夜的交班记录。
一个捕快毕恭毕敬地念到:“三月十七日晚,报命案一起。城外盐场一采盐户被杀,有多人目击。杀人者潜逃中,正着手差人搜捕缉拿。”
宋捕头懒洋洋地听捕快念完,又接过记录簿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然后从牙缝里“呲”了一声。
“妈的,还嫌咱们捕役房烂事不够多吗?一个接一个的。找吧!有富余的人手就派去找凶手吧,找到哪天算哪天。”他把记录簿往桌上一扔,伸伸懒腰出门去了。
宋捕头沿着码头大道一路溜达闲逛,进到了金旺酒馆里。
他走到一张酒桌前,在一个黑胖子面前坐下。黑胖子露出会心的笑容,将桌上的一碟下酒花生推到了宋捕头面前。
宋捕头从碟子下面抽出一张银票,揣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