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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2章

半个月后。

清晨雾气漫渺,施宅厨房内却人声鼎沸。

“绯鹤,今天慢些给四少爷送去。”

“对对,等晌午过了再送去也不迟。”

“我看还是不要送去。”

“对对对。”

一致点头。

被拉住衣袖的人放下碟,心知又有事发生,“四少爷今天心情不好,又想着寻死啦?”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仆们又一致点头。

“可是晌午过了就不是吃早点了。”

“那就吃午饭吧,反正四少爷现在不吃馒头就不会有任何动作。”某个年轻的家仆不知死活地建议,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过饿肚子的是自家主子。

曲绯鹤看他一眼,面熟,熟到闭着眼也能分出他的声音,“白函,你今天起得挺早。”

“早?我是被五少爷给踢醒的。”清秀的脸上泄露出一些不满,随即道,“绯鹤,这盘馒头干脆先给五少爷送去,我来我来。”

四少时不时的寻死,家中最闲的就是五少了,老爷亲自命令五少,要时时看着四少,怕一个不察真寻了短见。五少盯是盯啦,他这书童也得陪着一块盯。通常,当五少困得慌时,就是他上场的时候。其实有童定跟着四少,就算突然有想不开的危险,要阻止也不是难事。要五少盯着,必是老爷恼怒五少败家,变着法子将他困住。

不过,四少动起寻死的念头来……不是作假……

任他夺去馒头,曲绯鹤也不介意。

“你说……四少爷今天一早起来,又萌生寻死的念头?”

“对,童定一瞧着不对,就差人叫各位少爷了。”

“四位少爷现在全在凤院?”

“不知道,我没去凤院,被五少爷直接踢到这儿来,他说先不让你送馒头过去。你也知道,就算要寻死,四少爷也会吃饱喝足了才开始,不吃早点,他就没那么具杀伤力。”

扑哧!

她闷笑一声,赞同他的话。

寻死的施凤图的确具备杀伤力——杀伤他人的能力。

她记得前几天他拿着花园的土铲在脖子比来划去,吓得花圃园丁踩烂一围新种的兰苗,身后盯他的人正想如何夺下土铲,施凤图却一把抛高铲子,索然无味地撇嘴,扬长而去。那土铲飞落而下,若非她推开愣眼的园丁,头破血流的就是园丁了。

不知施四少是想自己寻短见呢,还是想拉着其他人一起寻短见。

他寻死的法子很奇怪,不像一般人一心一意地找死,反倒像一种心情,心情来了寻死觅活,心情走了,又变成一个忧郁俊美的翩翩佳公子。

难怪听说他寻死,施家人急虽急,却没那种肝胆俱裂的心焦,原来根本就不用心焦。不然,施三公子也不会贴告示征死法。她听说了,那告示本应是一时玩笑的产物。

半个月前,他说想吃人形馒头,袁大厨为了让他吃到刚出炉的馒头,直接让她来施宅厨房做事,说是磨练。她是没所谓,有吃有住,又有月钱可以拿,每天只将面团捏成怪模怪样就行。

施凤图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吃过馒头稀粥后才会正式开始做事,诸如察看酒楼,算账簿,谈生意等。她每天清早送馒头过去,他没主动说话,她也不问,放下就走。

在施宅里,最常见到的是施老三,施老大和施老二虽说在家,却极少露面。施老五两天三夜不落家是常有的事。这阵子听说,施老二又要走了,若施凤图再时不时地寻死,施老二准备把他带在身边,直到他打消念头为止。

他的哥哥都很厉害。他的哥哥也都很疼他。

曲绯鹤点头,皱起细叶眉。

施老爷疼爱他,四位兄弟关心他,下人们提到他也是满眼维护,他已经兄友弟恭又父慈得让人眼红了。他生意兴隆,颇得城中千金小姐喜欢,又无女祸缠身,这样一个少爷,为什么要寻死?

以往只觉得这是富贵人家吃饱了撑的手段,在施宅待了半个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当他在厨房里摸菜刀,在后院玩尖锥,在书桌边摸锋利的剑沿时,脸上的狠劲不是玩假。他是真的想寻死。

为什么想寻死?

大概除了施凤图自己,没人知道。

为什么寻死?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让他有寻死的念头?或者,他的脑子有病?

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出答案,就直接问知道答案的人。

直接问……

到底谁在她耳边说话,吵得好烦。

——直接问知道答案的人!

一道声音很模糊,很朦胧地在耳边响起,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

对,有人这么教过她的。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给忘了。直接……

又一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清晰,很吵——

“……所以呢,五少说今天不给四少吃早点,看他有什么精神去寻死。你说对不对,绯鹤……绯鹤,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绯鹤?”

曲绯鹤折起眉,直到肩头被人拍了下,才慢慢看清眼前说话的青年。

她刚才想得太入神,差点忘了白函正和她说话。根本不知他刚才说什么,只知道——

“呀,要送馒头去了。”顺便问答案。

她转回蒸笼前,重新盛上一碟,刚才那碟已被白函吃光光了,在她分神的时候。

“你真的没听我说?五少说今天不让……喂,绯鹤,你跑这么快干吗?喂!”伸手欲抓她的衣袖,明明捏在掌心了,却扑个空。

白函五指张了张,瞪瞪自己的手,再看看跑远的人影,眼中含上一抹惊奇。

“我明明抓住了。”为自家主子装了盘馒头,配上肉粉粥,白函走出厨房,嘴中犹自喃语,“明明感到抓住了的呀?”

“你是抓住,不过她滑开了。”同样轻快的音质在他身后响起。

“草生哥哥,你来为二少爷拿早点。”白函回头,看到年纪相仿的俊秀男子。

施家五位少爷志趣各异,贴身侍从也没一个相同,虽然长年不见,私底下他们相处得也不错。

黑衣黑带的百草生点头,他跟在施二少身边,看得多,学得也多。

与白函同时望了眼身影消失的回廊,他低语:“这位曲姑娘……什么来头?”

太阳升起,清晨雾气散去些许,仍有些朦胧。

远远的,离凤院丈许的庭院外,曲绯鹤就听到有人交谈。她叹气,加快步伐。

“你想怎么死?”清淡索然的男子声音,很像白粥。

“呜……四少爷,奴才还年轻,还不想死啊,求你放过奴才吧。奴才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四少爷。”

“放屁,我问你想怎么死,又没要你真的去死,放过什么。”男子似在踢桌子。

“四少爷,奴才是来打扫院子的,您想问怎么死,问施管家吧,他老人家经验丰富。”

没进凤院,一位手拿扫把的下人已苦着脸跑出来,仿佛身后追着咬人的狗。

擦身而过时,曲绯鹤捂嘴偷笑。随即听到类似的问话传来。

“你……你你,你想怎么死?”

“呜……四少爷……”

原来今天打扫凤院的不止一人呢,这下可好玩了。

她放慢步子,缓缓走到院门,却不急着进去。

自她从傲凤楼搬到施宅,非常有机会听到这种对话,也非常有机会散播流言呢。如果她有三姑六婆的舌头,庆元城的流言就得由她来拿捏了。

好在她对闲言闲语没什么热情,施家应该感谢她。

院内,某位下人的哀诉又飘出来,“四少爷,奴才……奴才从来不想死。”

“我是问,假如有一天,你必须要死了,你最理想的死法是什么?”男子的声音带上些许不耐。

“奴才蠢笨,没想到。”

“……”

“四少爷,奴才想到还有事要做,就是……就是……啊,对了,管家说后院有一堆柴要劈完,奴才走了……走了。”

溜——又一人冲出来,速度堪比野兔。

“你……”

“四少爷,奴才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没问呢,你知道什么?”男子斥了声,随后有人闷笑。

“少爷问什么,奴才都不知道。”这人回答得太干脆了,令得闷笑声变大。

“小五你别笑。”男子嗔责一句,似转头再问下人:“我这儿有三类死法,第一,他人促死;第二,自我求死;第三,意外身亡。你喜欢哪一个?”

“……”

院内静默。门边的人忍俊破颜,缓缓迈进拱门,未引起众人注意。

施凤图喜爱在院中飞勾亭用早点,若是阴雨,则多半在书房。飞勾亭外一棵茂密的桑树,遮风挡雨,粗壮树杆又能阻住人的视线。

走到树后,曲绯鹤听一位下人道:“少爷,奴才可不可以……三种都不喜欢。”

“不可以。”

“非得选一个?”下人挣扎着。

“当然。你看小五干吗,他待会也要选。你看童定干吗,他也要选。”白粥似的声音仿佛加了酱油,听起来有了些生气。

有人喷了一口茶,随后,树干一边歪出半片蓝衣身子,是男人的半个肩部,他摇摇晃晃,似乎腿上无力。

那下人挣扎半天,似定了决心,咬牙道:“四少爷,若真要奴才选一个,奴才宁愿……宁愿寿终正寝。”“寿终正寝?这算是自我求死的一种吧。”

扑哧——这次不是闷笑,施小五已经放声大笑了,“行了四哥,你问他们也没用。都下去吧,院子待会再打扫,春梅时节,一个夜晚也不会有太多落叶。“

“谢五少爷。”感恩的声音一个又一个,剩下的四五个下人鱼贯从亭中绕出,脚下溜烟,也没看到树边站了一人。

“咦,我闻到粥香。”施小五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浮起来。

曲绯鹤扬起笑,不再躲藏,直接走进飞勾亭。

“小鹤儿,我就知道是你。”施小五倾身瞧向她身后,见只有一人,皱眉道:“白函呢,那小子溜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他去找你……”

分别叫了两声少爷,她放下托盘,笑道:“白函在为五少爷准备早点。”

放下馒头肉粥,她立在施凤图身边,欲言又止。

施凤图尝了口肉粥,本无意说话,见她不似以往放下就走,侧头看了她一眼,牵动束带后的算盘叮咚。

但,没说什么,仅是看了一眼,任她立在身边也不阻止。他转头对施小五道:“小五你回去,别老待在我这儿。这些天听白函说你没去章柳阁,也没去梨园听戏,厌啦?”

章柳阁是庆元十多年老字号的烟花之地,与飘香楼齐名,同为花街风流之首,他家小弟平常最爱的就是这两处。梨园嘛,小生戏子最多,喜爱淑风弄桃的年轻公子无数(淑风弄桃即男色)。

“四哥,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鼓励我去寻欢作乐呀。行,只要四哥一句话,小弟我败光家产也在所不惜……哎哟!四哥你干吗打我?”

瞪一眼以败家为乐的小弟,施凤图拈起一块人型馒头,用力咬下,“你想惹爹生气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家法没了,看爹现在拿什么东西罚我。”施小五完全不当回事。

施家曾有铜铁木三套家法,去年爹罚他时,他拉三嫂求救,谁知躲闪不及,让爹那一尺打在三嫂身上,好啦,这下把三哥惹毛了。三哥亲手毁掉三套家法,他也心痛了好长一段时间。唉,他可怜的洛儿小三嫂啊……也好,自从家法毁了,爹现在一心只想着三嫂能生个孙儿来抱抱,哪顾得上罚他。

或许施小五笑得太得意,施凤图抬腿踢他一脚,赶人,“走走走,别待在这儿影响我吃早点。”

“行,四哥开口,小弟一定不打扰。不过,嘿嘿,四哥啊,你再有那念头的时候,别一人闷不吭声,叫上小弟我,也好有个伴。”

静立的人瞪大眼,迎上施小五刻意飘来的眼神。这……这也算劝人?

施小五一笑,似乎不怎么在意曲绯鹤在场,对上她的眼,不正经道:“小鹤儿,什么时候你也捏些面人给我吃。你一天只捏两个,太偏袒四哥了哦。”

他对女人从来就不正经,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加上这些天在凤院天天看到她,他的轻浮更加明显。

曲绯鹤充耳不闻,瞪过一眼,眼神左斜偏向喝粥的人。

施小五见她不理,也不觉得无趣,脸皮厚比铜钟,又笑了数声,起身离开。童安不知何时站到院外,不打扰施凤图用餐。

凤院一时静下来。

桑落无声,流淌着淡淡的泥土香气。

问吧?直接问他?

抱着托盘想了又想,曲绯鹤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四少爷,你为什么要寻死?”

喝粥的手定下,他抬头,盯着亭外某处良久,却不回头看到,久久才问:“你想怎么死?”

“……”抱盘的手紧了紧。

不会也要她三……选一吧,她从没想过为个问题耶。

他没追她回答,喝粥的动作继续。

眼前轻雾袅袅,施凤图盯着粥上浮动的菜花,分了些心神在她身上。

她是个机灵的姑娘,很爱笑,每天端早点来时,嘴角总有一抹浅笑,稚嫩得仿佛竹林山上餐风饮露的仙人。半个月来天天为他送早餐,他初时有点意外,慢慢也习惯了。

当时只想着她的一句话竟能让自家哥哥称赞,又被爹的二十八美图弄得心烦,一时气恼才会跑到傲凤楼去瞧瞧。

他并没有刁难女人的习惯,伙计除外。

外人对他是什么评价,他也全不在意。所幸四个兄弟的性子皆是天地一壶宽又阔,他在其间倒不显得特立独行,活得也自在。有人说他是奸商,奸诈至极。初时听到奸诈这个词,他不是生气,反倒觉得心里乐呵呵的。

为商者,必奸也。他既然选了商道,“奸诈”自是良朋益师。但对商道之外的人,他向来不怎么在意。曲绯鹤是商道之外的人,他并无意刁难,初时气恼咬了她捏的馒头,又吩咐她天天做馒头,出了傲凤楼,他早就没放在心上了。就算她一气下走了,或拒绝做早点,他也不会介意。

但她来了,天天送来两块奇形怪状的馒头,有时像人,有时又像动物。

他开的是酒楼,也许太多机会接触美食,反倒没了新鲜味。何况,他并不偏好食物,开酒楼,目的是赚银子,吃了半个月的肉粥馒头,他也不觉得腻。如果她不理人,不开口,每天就这么放下早点就走,他倒没什么话和她说。

——你为什么要寻死?

很多人问过他,当然,这很多人,指的是几个兄弟和爹,其他人想问还没那机会。

但,他不想回答。换言之,没有回答的心情。

她今天问出这话,以酒楼伙计的身份而言,大胆了些。若以一个女子的身份问,他们之间既非朋友,也不是红颜知己,就更不必回答她了。

商场上逢场作戏,红粉胭脂何其多,他见过,也抱过。从商十来年,纯真的东西见得多呢,再看多一张纯真笑脸也不会有心怜心痛的感觉。

她,不过是个姑娘而已。

他可以当没听到,也可以不必理会。而他,也的确没打算理会。

默默喝粥,默默咬馒头……

“四少爷?我……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耶。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想死?”

他的沉默让她上前两步,正好站在他身侧。

他看她一眼,俊颜上没有厌恶,也没有喜爱。总之,没有情绪。

曲绯鹤摸了摸鼻子,自知还认得那种眼神。陌生人见面时,通常就是这么对望的。可是,她好奇嘛。一件事若没挑起她的好奇,她可以当没听到没看到,事不关己得媲美九天如来。而一旦挑起她的好奇心,她就会追根问底,刨得地底根都没得剩。否则,她就不是曲绯鹤了。

她对施四少很好奇呢。准确点,她对他时不时想寻死的心态很好奇,非常好奇。

他不理,她也不在乎,笑了笑,径自开口道:“四少爷,我爹教我过,如果碰到不明白的问题,又非常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最直接的解答方式就是问知道答案的人。刚才那个问题我不明白,也想不出答案,但你一定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

“四少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被她殷切的眼神盯得不快,他放下羹勺,看向那张带笑的圆脸。眼笑眉笑唇也笑,是个赏心悦目的姑娘。

“总会是有什么特别的人或事,触动了你想寻死的那根筋吧?”她理所当然,无视他闻言沉下的俊脸。

光滑的额角似有青筋跳起,他动动唇,“我高兴。”

“你的意思,高兴时心情反而不好,不好就想寻死;不高兴时心情好,心情好了才不想寻死。可……不对呀,他们总说你心情不好时,才想着寻死。这有点矛盾。”她走近一步。

“……你没别的事可做吗?”

“有哇。我好多事要做。”她的计划一件接着一件,忙都忙不完。

“有事做还在这儿闲牙根子。”他微斥。

她睨一眼,见他额角跳动,露齿又一笑,“我是来找答案的。找到答案,我自然会离开。”路费赚够了,她才不会留在这儿。

“谁准你这么大胆来问的?我爹?还是二哥和三哥?”他眯起眼。

她咦了声,奇怪道:“他们?不是啊,他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自己猜不到你寻死的答案,所以直接问你。若你想用什么交换,那……我告诉你一些死法好了。”

“……”

光头菩萨,他不刁难女人,他不刁难女人……所以也请保佑,别让他被这丫头气死。想过千百种方法,他可从未想过自己是被气死的。

他不开口,她当他默许,以为要她先说出来交换,当下道:“要死呢,其实很简单,四少爷怕痛,断气的时间不能停留太长,一口气断掉,才不会感到死亡的痛苦。所以呢,比如走路跌死,被马车撞死或扎死,落楼摔死,被人误丢花盆砸死,或者饿死,渴死,吊死,被人分尸等都是行不通的。”

“……”

“抹脖子,吃毒药这一类,因为行动之前要做太多准备,反倒拖长了心中害怕的程度,也不可行。”

“……”

“喝水呛死,吃饭咽死,这种死法有点不厚道,那些坏事做尽的人才会这么惨,四少爷当然不会啦……呀!”惊呼一声,她想得太入神,被他一把拉近身。

托盘落地,他拉着她的一只袖,未触到分毫肌肤。瞪她道:“闭嘴。”

被他拉住衣袖,另一只小手背在身后,袖中五指动了动,终究放弃,她小声道:“我说了那么多死法,四少爷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寻死?”

他手一翻,捉住她的细臂,并不用力,另一只手袖倏地扫向石桌,半碗肉粥连同未吃完的馒头被他扫翻在地。随后,他反手用力一带,将她拉倒在石桌上,居高瞪她,“你太多话了。姑娘。”

“我叫曲绯鹤。”被他拉倒,她不慌,笑脸收了些,却无害怕,反倒很高兴地提醒他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曲绯鹤。”青筋又跳了跳。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寻死。”刨根问底,不得答案誓不回。

“我寻不寻死,不关你的事。”

他放开拉袖的手,她却不急着站起,顺势半倚着石桌,笑脸凑到他一尺距离,“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吃了我的摩合……面人儿,就关我的事。”

“你的面人儿?”他嗤笑,“那种馒头我还没放在眼里。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多好吗?鱼肉馒头、蟹肉馒头、肉酸馅、千层炊饼、笋丝馒头、裹蒸馒头、菠菜果子馒头、七宝酸馅……你吃过几种?”

“……蟹肉馒头我吃过。”她吞吞口水,好小声地答着。不亏是开酒楼的啊,能吃这么多,有些她听都没听过呢。

“哼,袁厨子没教你其他的?”

“我又不是准备做厨师,学做那么多种馒头干吗。”她又小声咕哝一句,换上笑脸大声道,“教了,教了很多。”

炒菜嘛,袁大厨天天表演给她看,只不过她没兴趣学。她只想捏面人,能有幸吃到她捏的面人,他算是第一人了。以往,她捏的可不是面人这么简单啊。

面团只不过刚好在她手边上,所以顺手捏了一个,而那一个又正巧被他吃了。在此之前,她捏的……可是泥人呢。

不过,转泥为面,她也捏了半月有余,捏来捏去,还是泥人捏起来比较好玩。面人哪,只能捏得怪模怪样给他吃,好在他没挑剔过。想到这儿,笑脸又贴近几分。

她的靠近让他微讶,随即明了,眼中染上厌恶。他可没忘被爹的二十八美图烦到爆的心情,特别是二哥说过,她曾有嫁他的念头。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倒深沉。

心中有了情绪,他突地一笑,将她拉到怀中,囚困在石桌与胸膛间。

“四少爷?”她愕然瞪眼,明睐看向他。袖中五指成拳,正要有所动作,却听他在耳边悄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寻死的答案?”

五指张开,她暗暗戒备,点头。

一阵轻笑,引来他胸膛震动,只听他道:“当一个人所有的目的都没有之后,他还能干什么?钱,我有,而且年年成倍增多,够了。权,我兴趣不大,你必定听说过二哥是朝官,也算有了。至于威震天下,我想,我跳到七老八十也震动不了施家这块地,又何必做蚂蚁撼树这种蠢蛋事。你说,我不寻死,能找些什么事做?”

这就是答案?

她睁大眼,听他说得在理,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太对。

他的想法,很像释迦牟尼那和尚耶,听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他不成佛,还有谁能成佛”的意思。越听……嗯,越怪。

“得到答案,你可满意?”低头锁着怀中微呆的笑脸,唇边有笑,心中含讽。

“嗯……不太明白。”转不过弯,她干脆摇头。

她的否定让他小小讶异了那么一下,随即道:“听不懂?我换种说法。当一个人享遍世间所有的文明、拥有了富豪权贵的生活,吃尽特色美食、玩遍从东到西不同滋味的绝色女人后,那人要么沉迷坠落拔不出来,要么就大彻大悟,失去生活的热情。这样,他就可以死了。”

大眼转一圈,她敛了笑,瞪他,“你是说……你现在觉得自己四大皆空,所以想死?”

他不否认。

“但你的四大皆空感觉一时有,一时没有,所以就间断地想寻死?”她没听过和尚会主动寻死啊,他们不是舍身为人,迫不得已才死吗。好像有个笨佛舍身喂老虎,被吃得爹娘都认不得了。

他还是不否认。

“你……你很无聊。”

握起拳,要挣开他,突听到空中一声细微声响,她直觉拨开他的头,随即发现自己的举动太暧昧,在外在看来成了她环抱住他的脖子。

他眼中惊讶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小脸微红,忙要挣扎,腰间虚困的手突然收紧,当日在傲凤楼厨房中的阴森笑容又出现了。

“看来二哥说得没错,你真的喜欢我?就这么想……嫁我?”投怀送抱得也太主动了。

喜……喜欢他?

她瞪圆眼,一时忘了挣扎。“哪……哪有?我哪有喜欢你。”

奸奸一笑,他的语气不再如白粥那般索然,“啊,今天我又不想寻死了,小鹤儿,这可是你的功劳。”

不愧是兄弟,施小五的油滑,他十成十的像。前一刻还面带冷寒,下一刻立即换上奸诈笑脸,他翻脸比女人还快。却也正因为变得太快,曲绯鹤一时看得呆住,忘了回答。

“你盯着我看,是不是觉得本少爷风流俊俏?”

“……”

“小鹤儿……”

嘴角抽搐,她红了脸,“你……你犬首,鬼形,白拥项,朱犊鼻,哪里俊俏。”

他想了想,哈哈大笑,“你口中说的是雷公吗?行,今天你若是电母,我做一天雷公也不差。”

“你……你……”

脸越来越红,他却得意万分,正等着她接下来会如何,却觉得胸前后背一阵巨痛,骨碌骨碌……滚滚滚……人已被推翻出亭,撞到桑树上。

粉面染霞,颤抖抖扶着亭柱,她看上去气得快要昏倒。

袖角若有若无扫过亭柱,她跺脚,指着他道:“四少爷……你……你太污秽了!”

再跺一脚,跑掉!

童定听到声响,早已跑入院,扶起施凤图,他面色不惊,看向亭柱。

柱上,有两个细小的针孔。

“又来了。”施凤图拂着泥土,俊脸上不复轻佻。

“少爷,曲姑娘……”

“她的功夫……不在你之下。”

“要童定去查吗?四少爷。”

“不必。不必。”提起腰边的算盘,施凤图挑玩着珍珠,“别让爹知道。有些事,让大哥去做,另一些事,让二哥去做。我若做多了,他们会怪我损了他们的乐趣。”

“是。”

挥走童定,他扫了眼拨散的肉粥,半晌,眼光移向亭柱。手掌慢慢放向她衣袖扫过的肩头。

那丫头……刚才是在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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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舒语心言

    舒语心言

    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自行脑补。
  • 青春里的伤

    青春里的伤

    苏念是老师眼中的乖乖生是家长眼中的乖女儿是同学眼中的学霸,可是偏偏是他改变了苏念在他人眼中的美好形象。他-----许诺是名副其实的学渣坏学生是黑道上的老大认得干儿子所以说未来他就是名副其实混黑的,现在就是一个痞子是学校里的霸主。本来两条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却阴差阳阳错的相交从此苏念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
  • 启天大圣

    启天大圣

    天与人斗,人与天斗,与天同寿,万寿无疆。少年侯歌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青睐,得到孙悟空的传承,誓要与天挣命,与万佛天神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