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他从未真正想过她会回来,一个舞姬能在世上生存下去便不错,又怎可能帮他夺天下。然而,没有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而且回来了。当初不过是觉得这个女人太难缠,想尽方法把她送走,却不料她真的会回来。若不是背负着母亲一家的仇恨,他宁可一世做一个疯皇子,也不愿被一个女人拯救,在他心里,这远比被成玦赶下皇位还要屈辱。
月奴期待地看着他,却见他久久没有回答,无奈地笑了笑:“也罢,都是陈年旧事了,都忘了罢……我只是还希望……你能将我葬在那棵梅树下……”
他听了愣了,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她灰蓝色的眼眸闭上了。他心里竟蓦地觉得一空,她胸前的剑伤,已经变得紫黑,这时他才发觉她的脚下有一滩血,他急急撩开她的脚踝的裙裾,才发现她的血是顺着腿流下,她凤履里的白袜已经被鲜血浸透,而因为她穿的是红色的宫装,她的血早已浸透衣裙,却无人察觉除了最后那一剑以外,她还有一道真正致命的伤。
“太医——!”他突然咆哮道,所有人都是一惊。
辛夷宫中,月奴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皇后宫装,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白烛灵堂,耶律锋坐在地上,背靠着棺木,喝着一坛一坛的酒。她死了,竟然是怀着一个月的孩子。当他从太医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才体会到什么是五雷轰顶。眼前一遍一遍浮现她从屋顶上摔落下来的模样,那一刻她的身体该是承受着怎样的痛?孩子应是从那一刻起,就开始离开她的身体,然而她最后拼死为他挡了那一剑,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站起身来?
他瞧不起女人,是因为觉得女人生来柔弱,就该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被男人保护。而他这一次,却被他的女人保护,让他的女人怀着自己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这是多大的讽刺?一个一个的酒坛变空,然后被他狠狠摔在地上,辛夷宫的夜晚,彻夜回响瓷片碎裂的声音,像是扎在心尖上的针,声声带血。
瑞儿在辰垠宫里,坐在成玦离开的那张床旁边,静静地等着修罗城的宣判。亥时,修罗城的人准时来了,是罪修罗,带着城主的旨意。瑞儿见了他,便单膝跪下,罪修罗阴沉的声音响起:“血修罗无城主旨意,私自杀害杀修罗,违反修罗城第十条戒律,按律当诛。”
“血修罗领罪。”瑞儿毫无反抗地恭敬说道,罪修罗举起刀,瑞儿的身子如断线的木偶般倒下。
太后的鸾驾停在了萧诉府的门口,萧纾下了马车,走进了萧府。到了萧诉的书房,萧纾便放下了在外人面前的端庄模样,对萧诉说道:“爹爹,如今连血修罗也死了,女儿总可以见见顾青丝那个贱_人了吧?”
“不可。”萧诉听了沉下脸来回绝了萧纾。
“爹爹,您不能这样,女儿受的那么多苦,不都是因为那个贱_人吗?她欠我孩儿一条命,女儿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孩儿了啊!”
“纾儿,你受的苦为父都知道,但是你见了她又能如何呢?难道她能让我的外孙起死回生吗?”
“父亲……照您这么说,那女儿这么多年的苦就白受了?女儿的孩子就是白死了?”萧纾双目含泪地说到,“女儿清楚的记得,我听到了孩儿的哭声,奈何醒来之后就说女儿生下的是个死婴?若没有那个妖女惑君,女儿的孩子又怎会枉死!”
“爹爹……若孩子还活着,如今就可以在您的膝下叫您外公了……爹……”
“老爷,段公子求见。”萧纾还想再说什么,只听见书房门外的一声通报,萧诉听了眉头一蹙,朝门外说了句:“让他在前厅等等,我随后就到。”
“是。”
听到家丁离开的脚步声,萧诉无奈地看向萧纾:“纾儿,不是为父不恨妖女,是如今夏朝的皇上来要人了。”
“爹爹……您怎么会和汉人有联系……?”萧纾不解。
“不是爹爹有联系,是如今夏朝百万大军盘踞在边境,我若不交出顾青丝,你以为这江山坐得稳?”萧诉蹙着眉头说道。
“可是当年先皇还曾率兵战胜夏朝,平疆不就是战败和亲过来的吗?”
“呵呵,你以为那是辽国赢的?”萧诉无奈地笑了,“那是夏朝太后吴翦青和先皇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能让耶律成玦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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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躺着蜷缩着身子,手指在平安锁上细细抚摸着。昨天瑞儿来过,将这把平安锁交给了我,告诉我成玦被月奴杀了,而他也已经将月奴杀了。今天就应该有人来接我,带我回夏朝,他送我一个平安锁,让我一路平平安安,不要忘了他。
我欣慰,至少瑞儿长大了,但是我恐惧,因为瑞儿的话,太像诀别。
成玦死了,我知道,我不光是今生今世,就连来生来世也无法再见他。因为瑞儿告诉了我关于七世轮回的事,我一字没有回答,却已经泪流成河。莫与泄露天机,会被佛祖降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而在我明白莫与整整七世的付出时,他已经离去,我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对他说。
手指细细地抚摸着这周遭的一切,当初成玦教我以心代目的一幕幕浮现在我面前,原来,他早已经寄住在我身上,再也抹不去。当初和他在雪中初遇的情景,他俊朗的眉目我还依稀记得,从未想过那么倜傥的莫与,会为了我而追随七世。莫与……我何德何能,让你为了我受轮回之苦,又坠入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