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钱家人已在餐厅坐好。钱劲宇正添油加醋地说着杨哲厨艺是何等高超,简直多才多艺无所不能,虽然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钱莹莹却一脸不屑准备看笑话,早上她路过时见阿福守在厨房门口。心想这厮怕不是找了个下人来做菜准备滥竽充数?有我在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钱老爷和钱夫人端正坐着微笑不语,心里却也不太相信杨哲这副书生模样,真的下得了厨房。早上钱夫人拉走钱劲宇,也是想给杨哲一个台阶下。不然被人这么盯着,真要做不出来可就打脸了。
饭菜未上,杨哲却有模有样地走了进来。钱莹莹见他朝自己看来,顿时涨红了脸。杨哲心想这小妞脸皮也太薄了,昨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今天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好奇要来看看。
他朝钱老爷钱夫人行了个礼。说道:“小侄厨艺不精,时间紧迫,怕饿着伯父伯母,只做了三样小菜,味道不好,权且下饭。”
他说完回头往外面使了个眼神,就有一名婢女用盛菜板端了三个盘子进来。
杨哲一一指着婢女上的三盘菜说道:“请品尝葱爆羊肉,干锅肚条,鱼香肉丝!”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未动筷子,已先被这香味勾出了口水。
尤其钱莹莹,两眼放光。她是行家,这三道肉菜不说以前根本就没见过,单单看这色泽与肉的形态就知道这断然不可能有哪个下人做得出来。
忽听钱劲宇手舞足蹈地惊呼道:“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钱老爷闻言也夹了一片羊肉,闭上眼睛细品,却忍不住睁眼大声喊道:“葱油的香味盖住了羊肉的膻味,却没有夺去它本来的鲜嫩。肉片表面的肉质在热油中收缩,变得更加弹口,中间却没有因为加热而变老。这葱爆羊肉果然是香味与口感完美结合的菜肴啊!”
宋人好吃,在解决吃饱的问题之后,就开始研究美食,追求极致和创新。不过杨哲没想到竟然狂热到这种程度。
“不对,我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问题。”又听钱老爷一惊一乍,杨哲以为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这是炒羊肉啊!”
“是啊。”
“是炒肉啊!”
“是啊。”
杨哲以为钱老爷疯了,其他人也满脸震惊。不过他们却不是对钱老爷的状态而是面对桌上的三盘菜肴做出了如此表情。
钱莹莹满脸不可置信,但看到杨哲又在偷偷瞟她,始终没好意思伸出筷子。杨哲也不说破,只是微笑着回头对那婢女吩咐着什么,窸窸窣窣,钱家人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钱莹莹于烹饪美食一道向来自负,见父母兄弟都对杨哲这菜推崇备至。尤其这是至今无人能够做好的炒肉,心中好奇难耐,终于忍不住伸筷子夹了一根猪肚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可还没等咽下忽听杨哲那可恶的声音又响起来:“钱小姐看杨某这肚条可还下得了口?”
钱莹莹知道自己一言一行,全落到了杨哲那双贼眼之中,一下子又羞红了脸。却话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钱劲宇却没心没肺地接道:“姐,这可比你那酒楼做的那些素菜有滋味多了!”
钱老爷瞪了钱劲宇一眼,心中却是无可奈何。自己家经营餐饮十余年,一直将几个由自己女儿开发的时蔬小炒奉为不传之秘。自己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在一个看似读书人的门客眼中,竟如同小儿学步一般,心中难免唏嘘。
但对于美食的热爱最终战胜了自尊的理智。钱老爷还是由衷的欣喜,美味的肉食炒菜终于被人成功制作出来。
此时钱莹莹终于恢复了镇定,小声对杨哲说道:“确实好吃,比我店里的要好。杨公子厨艺之高,小女子佩服。”
能让这个大女人自称小女子,杨哲狼心大快。不过见好就收,也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
杨哲做出一副夸张的大度表情说道:“诶,钱小姐客气了。我这只是过去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想出的几个家常小炒,与小姐酒楼中的珍馐美馔还是有差距的。”
其实杨哲并没有说大话。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有的精致美食制作工艺繁复,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掌握。有的简单美味则对时间,器皿,甚至所烧柴火都有着苛刻的要求,并不能简单地写成教程就能把人教会。杨哲所做炒菜虽然美味,与这些历史更为悠久的传统美味相比,倒的确欠缺一些文化底蕴。
但宋人可不知道这些,从无到有,那才是真正的神奇。
钱家人都沉浸在发现新大陆的喜悦之中,钱莹莹却忽然皱眉问道:“这肉类炒菜我也曾尝试多次,可却有两道难关始终难以逾越。第一,这肉类的腥味非长久加热不能去除,第二,用铁锅炒菜,锅体太烫,若要炒熟内里,则表皮必定焦胡,肉质柴老口感糟糕。不知道杨公子是如何做到外焦里内,鲜香爽滑的?”
宋人好吃,因此这些年酒楼林立,各家开得长久的酒楼都有自己的招牌菜。而这炒菜的秘方,向来是各家酒楼奉为最高机密的宝贝,决计不会外传。
钱老爷听女儿忽然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生怕杨哲不喜,连忙叱道:“诶,莹莹,这炒肉的秘方怎么能随便问人。”
钱莹莹好像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道:“对不住了,杨公子。我只是想着自己这两年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一出神竟忘了避嫌。”
杨哲第一次见到钱莹莹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大事,心下不忍,答道:“钱小姐这是哪里的话,以我和钱大哥的关系,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
钱莹莹虽听出了杨哲话语中占便宜的意思,可错在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驳斥。只自顾自叹道:“哎,要是我钱家的酒楼有这几个炒肉,咱家两座酒楼绝对可以名冠大宋,就是汴京樊楼也不能比,哪还有益州小樊楼嚣张的分。”
杨哲皱眉犹豫道:“其实......”
钱老爷突然说道:“阿哲如今也无固定差事,不如到咱们酒楼搭把手,我钱家绝不会亏待于你。酒楼所得利润,三成给你。你看如何?”
杨哲闻言大惊,整了整衣冠,走到钱老爷正对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伯父误会了,我与钱大哥早已结拜。如今我身在钱家,自当为钱家尽心尽力,这分成之事是万万不能再提了。承蒙伯父抬爱,绝非我看不起酒楼厨师。厨师,掌天下人之嘴,饱天下人之腹。老话说君子远庖厨,但在我看来没有哪个君子离了庖厨还活得下去,那些一个个自命清高的谦谦君子嘴上功夫再了得,馋了饿了还不是得去求厨师。只是我虽会几手菜把式,却志不在此。”
钱莹莹第一次听人把厨师这个工作说的如此高尚,看杨哲这次表情却一片真诚不似作伪,心中泛起一些感激的情绪。
虽然宋朝重商,广大劳动者的地位大大提高,但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还是制约着人们的认识。做厨师的,做手工的,买东西的,种粮食的,只要有本事,行行都可以衣食无忧富足度日。
但宁做穷秀才,不做富掌柜的思想依然牢牢控制着人们。尤其是女人,特别是富户之女,要入行做厨师那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得顶住无数的风言风语。
钱老爷本就是白手起家,吃过苦,思想开明。因此钱莹莹要去经营酒楼,钱家只有鼓励没有阻挠,但外面的人却不这么看。大姑娘的家的,不好好在家呆着,总到外面抛头露面,干男人才干的事,成何体统。更有其他酒楼的年轻二世祖老来酒楼找事儿出头,虽然银临酒楼经营的有模有样,其中艰辛却无法细说。
她听到后面,却莫名感到一些失落,幽幽问道:“杨公子是准备科举想考功名?”
杨哲看这一家垂头丧气的模样,忙道:“非也,大丈夫在世,岂独入仕一途可走?我既已答应了振兴钱氏交子铺,又怎能半途而废,另谋差事呢!”
他言之灼灼,大义凛然。可钱莹莹看他的眼神却好像在说他决心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歧途。甚至钱老爷在“炒肉”这种现成利益下,也一副痛心疾首,怒其迂腐的样子。
杨哲继续说道:“可是我从来也没说过要独占这炒肉秘方不与自家人分享呀!”
钱老爷这回听出杨哲是认真的,忙道:“贤侄真愿意将这不世神方告知我钱家?那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是我钱多多付得起的,一分不会少你!”
杨哲又一次被钱老爷的商人思维雷到,正色道:“诶,伯父怎么又谈钱了,谈钱伤感情。”
说着围着餐桌走了起来,似是在犹豫挣扎,努力决断,他沉吟许久,看着钱莹莹的眼睛说道:“不过这条件嘛,倒的确是有一个。”
钱莹莹心道不好,这厮果然在打自己的主意。可是这秘方对钱家,乃至对大宋酒楼行业,都无异于无价之宝,她是个识大体的知性女子,把心一横,弱弱说道:“对,你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的。”
这正是杨哲要的答案,他忍不住仰头大笑,回眸注视着钱莹莹道:“想学啊,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