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关为交子真伪鉴别,三人一组分别上台察验,限时每组半柱香。
陆陆续续已有十多人上场,每组上去都要将时间拖到最后,才艰难地在自己署名的纸上写上一个数字。写字时,还一个人躲到唱台的一个角落里,生怕被人看见。
轮到杨哲上台了,钱劲宇自然是他一组,只要再有一人,就够一组。这组队本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为了节约时间而设计的,上了台还是自看自的。所以和朋友组队与和敌人组队本质上并无不同。
杨哲也没刻意去招揽谁一起,不过那文彦博见杨哲钱劲宇两人要上,就主动走上前来。向杨哲说道:“杨公子可愿和文某一起上台?”
杨哲此时对这文彦博感官已经大好,他主动来提,卖个面子给他那是顺水人情,白捡便宜。杨哲高兴道:“能与文兄一起,那自然是最好的。”
三人一起上台,计时开始之后,就各自找了个起点看了起来。
文彦博看的很仔细,拿起交子左翻右翻,正反要看好几遍才放手换票。
杨哲和钱劲宇却快得多,钱劲宇拿起一张交子只粗略瞟了片刻,就迅速换到下一张,速度之快,令台下众人瞠目结舌。短短片刻,钱劲宇已写好答案,交到萧颜手中。
杨哲却要从容得多,只见他懒懒散散地拎起一张交子看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仿佛闲庭信步,却也没多久就写好了答案。
文彦博却又多花了一些时间,最后他拿着一张交子反复勘验半天,终于笑了一笑,自信地在纸上写上了自己的判断。
三人无论神情姿态都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与把握,交卷时间也都提前于半柱香。下面很多人不禁有些嫉妒。已经上台的,后悔自己过于纠结,反正这最后一关无论成绩如何已影响不了今晚的结局,何不潇洒一些,倒还不失风流气质。没上场的,却更加紧张,不知道这交子鉴别到底是有何难,犹豫自己应该看淡结果,表现得从容一些呢,还是应该尽力答对问题。
有了三人开头,后面陆续也有人提前填写答案,不过也有谨慎的人还是一样挨到了最后一刻方才写上数字。
在杨哲看来,自己三人上台之后才上台的人,熬到最后才交卷的更为可贵,因为他们没有因为情况的变化而盲目改变自己的节奏,是扛得住压力的人。
因为有时间限制,这第三个环节也很快就到了宣布答案的时候。
有的人信心满满,有的人已经释然,总之在场参赛的所有人都很放松。兴奋了一晚上,到了最后时刻,疲惫袭击者每个人的身心。
萧颜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宣布了找出假交子来的人名,一共五人,杨哲与钱劲宇当然在列,其中也包括了文彦博,却没有那王俱文。杨哲心中暗笑,那王公子果然是个草包,白瞎了家里那么有钱,整个益州的所有交子纸张还都是出自他家,却连假交子都无法识破。
杨哲见文彦博竟然也挑出了假交子,看来此人倒确实有几分能耐。毕竟萧颜在出题时设了一个障碍,这里面本不止一张假货。应是有两张假交子,只不过一张是签章提字有假,另一张则是票面图案有假。
杨哲估计有人经常接触交子票面的,应该会重点关注签章提字,若是字画功夫到位,看出假货不难。
但这票面造假却是个容易被忽视问题。虽然这一张假交子,比起钱氏官司里翟凯那些来说简直是粗制滥造了太多,明眼人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出不同。可这时候人们看交子真假根本就不看票面啊,因为都想当然地以为票面图案都是一样的,只有金额提字是掌柜手填,因此作假只可能出在提字之上。
因此有人能够看出来,他还是很惊奇,看起来自己官司的事情还是传了开来。
可萧颜继续展示的答案细节却让杨哲有些看不懂了。她在台上拿起了那张提字作假的三号交子与真票对比,一一指出了字迹的区别。可说完竟然就没有了下文,另一张假交子怎么就不展示了?
自己明明写了两个数字交了上去,她若认可自己的答案,怎么会只说一半呢?除非......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钱劲宇也发现不对,已经伸长了脖子正要辩驳。却被杨哲连忙按下,说不知其意,静观其变。
可并没有什么变化发生,一切交代清楚之后,萧颜宣布了最终的赢家,就是三关皆夺魁的杨杰公子。接着又弹奏了一个曲子,大家知道这是送客的节奏了。
若是互有胜负,那可能还不好取舍,然而杨哲今晚所表现出的才华已经压倒了众人,令人们不得不服。事到如今,这个结果,大家也早已接受,纷纷上前向杨哲道喜。
因杨哲化名杨杰,说是汴京来的,倒还不好互留联系方式。只能努力记住这一张张脸,不然以后街上遇到,人家知道自己是杨公子,自己却叫不出对方姓氏就很尴尬了。
曲终人散,片刻间,大厅之中的客人已经散尽。或回包厢继续作乐狂欢,或意兴萧索直接回家的都有。此时已过丑时,偷偷溜出府的钱劲宇不敢独自回家,杨哲就让他先回包厢找阿福。
此时大厅之中只剩台上萧颜,台下杨哲两人。萧颜朝他展颜一笑,让他跟着自己走。那爽朗明亮的笑容不带一丝风尘气息,与这个地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杨哲不禁有些目眩神迷,来不及多想就跟了上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萧颜的闺房。在醉花楼,这房间是否能叫闺房还有待商榷,但房内布置却与杨哲想象的青楼香阁截然不同,至少与方才饮宴那个包厢就不可同日而语。
还是床帐桌椅样样俱全,细软颜色花纹却显得含蓄了许多。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整齐堆放于窗边侧榻之上的一本本书籍。青楼香阁之中若是放上一两本书籍,那是为了迎合客人的做派而附庸风雅。可这里的书本分成几摞都已经堆了半人之高,即便是举子进来怕也只会头疼而再顾不得风雅了。
杨哲进房之后就左看右看,十分的不自在,连手放哪儿都好像已经不知道了。
萧颜看他这般模样,已全然没了方才指点江山的气魄,呵地笑了一声说道:“杨哲公子,从进门你就一直在看我房间布置,难道这些桌椅板凳比我还好看么?”
杨哲突然回过神来,看着萧颜,舌头竟有些打结:“这个......自然是......”
自己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处男,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面对萧颜,竟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自己堂堂益州玉树临风第一的正人君子杨哲,根本从心底里还不能接受青楼这种热情直接,又或者自己来醉花楼根本就没想着要真刀真枪地入洞房吧。杨哲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突然他发现了萧颜话里的一个疑点,她竟然把自己叫做杨哲?!
杨哲心神更慌,结结巴巴地问道:“萧姑娘方才叫我......杨哲?”
萧颜笑道:“请杨公子见谅,刚才最后一道题,萧颜撒了谎。”
杨哲心中一颤,立刻明白了。望着她吃吃说道:“方才交子有两张是假的,而答对的只有我和钱劲宇!”
萧颜笑意更浓,眼里却没有得意,没有嘲讽,也没有歉疚,没有无辜,只有抚平一切的温柔。
杨哲竟看得醉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心道:“不行,她这张脸有魔力,我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她是萧颜,不是陈倩。”
萧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他忽然恢复了镇定,打趣道:“杨公子果然心思玲珑,竟一念就看破了萧颜的伎俩,真不愧是益州第一聪明人!”
旋即又道:“不过我能骗得公子一时,看来也当得起益州第一小女子的名头了。”说罢哈哈开怀大笑。
在这醉花楼中,竟有如此纯真,明朗的女子!
不知为何,杨哲见她真心流露,不带一丝杂尘,心中竟泛起了浓厚的幸福满足之感。只觉要是能让眼前的女子保持这一刻的初心,不被世俗所扰,自己即便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触动。但二世为人,他知道这不是爱情,只是崇高的欣赏和仰慕,又一次强行收拢心神,对萧颜抱拳郑重说道:“能够结识姑娘,是杨哲之幸!”
萧颜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这么严肃,回了一礼,又说道:“今日萧颜出阁选客,杨公子连胜三关来到此处。萧颜说话算话,今晚,公子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都可以。”
为所欲为四个字显然刺激到了杨哲,刚刚恢复的高人做派瞬间瓦解。萧颜并没有在诱惑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可杨哲看着萧颜的眼神已开始有些发红。
萧颜还那么一副温柔可人的微笑。杨哲却已满头大。
来醉花楼的路上,杨哲其实已想好,不破了这少年身子绝不回府。可如今事到临头,对方还是醉花楼花魁,自己竟然会想要逃走。
也许不发生今晚这些事,杨哲就能在钱劲宇面前显摆一把自己过来人的经验,逛最好的青楼,泡最正的妞,做该做的事。可现在面对萧颜,他实在不想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定义两人的关系。
不过这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现在杨哲根本想不到这些,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脑壳又热又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可以让自己为所欲为的萧颜。
萧颜以为杨哲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所以紧张至此。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紧张,只不过多年来她一个人在夹缝中求生,早已养成了这一副处变不惊的性格,所以面上才没有表现出来。
她温柔拉住杨哲的双手,说道:“萧颜以后都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的。”
这话突然提醒了杨哲,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张地说道:“今日我为救萧姑娘而慨然入局,如今幸而取胜,自是达到了目的。我也该走了,明日一早自来醉花楼为姑娘办理赎身事宜。”
杨哲果然是非同寻常,事事与人不同。其实萧颜也不遑多让,这在其他青楼女子看来是奇耻大辱的事情,倒是让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杨哲这个人了,不明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盯着杨哲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眉头一松,又恢复了那个不搀一丝杂质的纯真少女。朝杨哲大方地行了一礼,郑重说道:“萧颜谢杨公子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