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拜的兄弟二人在狱中商讨对策,不知不觉已至天明。果然没多久,就有官差过来将钱劲宇带走了。
钱劲宇面临着私吞银钱案的最终审理。
由于他对之前判罚表示不服。此次审案,由益州提点刑狱公事主理,之前审案的那名当地知县也在旁协助。这位林提点早已看过案子卷宗,认为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没有任何疑点,主审此案也不过是走个流程。
钱劲宇却在升堂之后直接提供了一个新的人证。而这个认证,赫然竟是前些天刚刚抓捕归案的绿林大盗杨哲!
事情就此变得有趣了起来。
杨哲被押到州府衙门大堂之时,见到昨日那位知县大人与薛捕头也在堂上。而堂中主审官则是一位身穿绿袍腰束革带的方脸男子。他自称为益州提点刑狱司长官林颐,若有冤情请详细禀来,如果证据确凿,定会主持公道。
杨哲在详细了解案情之后,心中已然大定。正要开口陈述之时,忽然一人出列,大声说道:“提点大人,我有紧急案情汇报!”
杨哲转头一看,不是薛捕头是谁。
林颐见自己已命杨哲陈述证词,此时突然跳出个人来挑事。面上有些不悦,但看是知县手下捕快便还是允了。
薛捕快昂首挺胸走到中堂,斜瞟了一眼一旁的杨哲。冷笑一声,抬头对林颐说道:“禀提点大人,此人乃是我近日抓获州城中流串作案十余起的盗匪一员。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怎能登堂作证?”说话时还有意无意在我字上多停顿了一刻。
林颐闻言转头对知县问道:“可有此事?”
知县面色尴尬,支支吾吾道:“这个......此人倒确实为薛捕头从街上带回,而他的身份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只是......”
林颐怒道:“只是什么,你这畏畏缩缩犹犹豫豫的,还有点为官仪容吗?”
知县闻言吓了一跳。心想钱劲宇若是真有什么隐情,而因此人翻案,自己手上这要是一多,就是多两起错判,岂非大大的不妙啊。
把心一横,战战兢兢道:“林大人,此人非本地人口,自称户籍文牒已经遗失。问之闪烁其词,无法回答,确实可疑!”
“冤枉啊!请林大人明鉴!”说这话的,不是杨哲,却是本案被告钱劲宇。
得到林颐眼神示意的钱劲宇接着说道:“此人名叫杨哲,本是大同人士,因避战乱流徙至益州。前些年我钱家要开交子铺,不得要领,常常出现差错导致损失。直到两年前,钱某偶遇这位杨兄弟,被其才华所慑服,将他带回府内。虽其流民的身份多有不便,但在我钱家,倒也用不着担心。杨兄弟从此住在我钱府之中,并协助我打理钱氏交子铺生意已一年有余。此事只需到钱府一问便知。只因杨兄弟不喜抛头露面,这户籍一事也就拖延至今仍未办理。”
钱劲宇照着杨哲交代的说了一遍。大同地处宋辽边境,两国拉锯数年,从那里逃出流民不计其数,这些流民户籍确实查无可查。
而宋朝的户籍管理具有一定的开放性:一个人移居到一个地方生活一年以上,便可获得当地户口。流民若是能够在一个地方立足生活,户籍就不是问题。
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杨哲身份。他就只是一介单纯的流民,那么官府想给他安个什么身份,就可以给他安个什么身份。而如今钱劲宇可以作证他是钱家门客,那么对自己最不利的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
而且他料定钱劲宇如今身在大牢,凭空说出家里多出一个叫杨哲的门客,就算官府去钱家找人对质,钱家人也知道大少爷此举必有深意,绝对不会穿帮。
林颐也是这般思虑,认为他既然敢说,当然就不会有假。
这种连一炷香的时间都维持不住的谎言,根本没有说的必要。再者这案子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翻案。现在突然说这杨哲掌握着决定性的证据,林颐也很好奇,还有什么证据,能够逆转乾坤。
正要开口让杨哲继续的时候,忽然那薛捕头又上前禀道:“此二人关押同一牢房,定是串供以求脱身。他昨天在公堂之上被问户籍之时,都还支支吾吾不肯言语,怎么今日又成了钱家门客。贼人巧舌如簧,提点大人万万不可轻信啊!”
杨哲看那薛头贼眉鼠眼,小人得志的样子,心头火起。心中奇怪这人怎么非要跟自己杠上了,处处找茬针对自己。接着禀道:“林大人,我家钱公子如今本就身陷官司,我若想攀附,又怎会选择这样一个人犯,难道我不怕连坐吗?更何况,我若真是盗匪,又怎么可能掌握钱氏交子铺清白的重要证据,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这本就是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而林颐又不方便自己说出口。如今由杨哲说出,正和林颐心意,不觉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些好感,说道:“言之有理,杨哲你且先将你所说的决定性证据拿出来看看。”
杨哲观这林提点似乎对查案有着浓厚的兴趣。仿佛如果案情真有重大变化,才值得他来这一趟。知道反击的时刻到了,却故意卖了个关子道:“证据,并不在我的手上,并且我也无法为钱公子洗脱现银亏空、无法兑付的罪名。”
在场举众皆惊,纷纷小声议论。
杨哲之前并没有告诉钱劲宇他的倚仗到底是什么,乍一听到此言,震惊得嘴巴张的能够塞下拳头,呆呆看着杨哲。
那薛捕头甚至笑出了声,摇头晃脑,一副痛惜傻子不知世事的表情。
林颐也不知道杨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杨哲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好像还有下文,便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证据不在我的手上,但并非没有证据。”杨哲把头一昂,眼中光芒绽放,向身后一众报官交子无法兑现的人一扫。而后目光停留在一个浓眉大眼,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身上。
其他受害者都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把钱劲宇生撕了的表情。只有他,一副悠然自得看笑话的自在神态。
杨哲一眼就认出他一定就是那个手持数十张十万面额交子的首告。杨哲盯着他,沉声道:“钱公子无法偿付储户现银的确其罪难赎。但钱氏交子铺之所以出现现银的巨额短缺,是因为有人在捣鬼,而这捣鬼之人,才是整件事的醉迷祸首。只要把它揪出来,各位苦主的钱款,就可以从他那里搜出来了!”
“那你所说这捣鬼之人,你知道是谁吗?”林颐问道。
剧情惊变,在场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大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见杨哲一转身,指着刚才他已认准那人厉声说道:“就是你!”
“是你手持伪造交子,到钱氏兑换了一百余万贯现银,导致钱氏现银与账面出现严重不符,从而导致储户们提现时钱氏无力支付!而我所说的证据,正是你们这些受害者手中尚未兑付的交子!”
那人听到杨哲此言,并不如何吃惊,依然笑吟吟不疾不徐地幽幽说道:“哦?我手上所有交子,钱掌柜都已亲自验过,印鉴暗记均无疑问。知县大人,诸位捕快大哥也都一一查验,和其他钱氏交子并无不同。这造假一说,可不是你一家之言就能定夺的。”
又转头对林颐恭敬道:“还望林大人明察,草民乃是此案首告翟凯,手头尚有数百万两白银未能提现,我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这人竟然诬告让我赔钱,这是何理?”
林颐心想这交子都已经反复勘验,杨哲还要在这之上做文章,就像疯狗乱咬人,不禁有些失望。但却依然忍不住好奇心,让差役将杨哲所说证物呈上拿起观摩起来。
看了半天,倒的确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其他数十名受害者所持交子,多为数百几千面额,最大也不过两万贯钱。小的甚至十贯都有。毕竟一贯钱就相当于一千文钱,几百贯一张的交子也不是哪里都用的出手的,更别提上万贯。
而那翟凯手里所持,竟都是十万票面,金额竟高达数百万贯。不说这交子真假,光这金额就够吓人的,什么人才能拥有这么巨大的财富。
但奇怪归奇怪,宋朝是讲证据,说道理的朝代。存在即合理,他拿的出来,就不必深究出处。而自己核对印鉴签章,这些交子虽不能说完全一样,毕竟是人手工填制,但很明显字迹是一样的。
当时唯一的防伪技术在钱氏交子上,就体现在金额填写的字体上。比如右边的一竖明显比左边一竖细一些,有勾的地方,会画一个圈或是直接将勾省略这样的只有自家人才知道的记号。由于字数繁多,组合不固定,同一个字出现在不同地方都是不一样的暗记。一般如果不是全部都知道,很难伪造得全部都一样。
在钱劲宇的说明下,林颐也一一核对,发现并无太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