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那个面容娴静的女子道:“算了萧姐姐,也怪鸿儿太过心急了。”
萧贵妃朝着女子歉意一笑:“柔妃妹妹可别这么说,都是我的宫女不懂事儿,没伤着五皇子已是万幸了。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为你和八皇子出气。”
柔妃抿一抿嘴不再说话,倒是边上一个穿着湖绿缎**装的女子掩嘴一笑:“萧姐姐这么说,倒似把这罪过都推到了柔妃姐姐身上呢。”
柔肤急忙嗔怪道:“张妹妹这话就见外了,什么罪过不罪过的,左右不过一个宫女罢了。”说着看向萧贵妃恳切道:“贵妃姐姐的身孕要紧,万不要为了这件小事动了胎气,否则便是妹妹的罪过了。”
萧贵妃垂首一笑,道:“来人啊,将这不长眼的奴才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也叫其余的奴才们都长着点儿心眼,若是伺候不好主子,便是这样的下场。”
来不及等我叩头哀求,桔梗已然带着两个小内监上来,将我拖了出去。
将我拖至泰宁宫外庭,趴放在一条长凳上,桔梗蹲下身子看着我。
我又是惶恐又是委屈,一语未发,已是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见我这般情形,她微微叹了口气:“初月,你别怪娘娘。我晓得你有委屈,可是你要明白,五皇子是主子,主子是不会错的,错的永远都是奴才。五皇子不是娘娘亲生的孩儿,柔妃与娘娘也算不得很要好。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又有卢贵嫔和张嫔在场目睹,娘娘在皇后与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今日若是娘娘不责罚,他日落到皇后手中,只怕你当真要保不住这条性命了。娘娘这也是在救你,你可明白?”
我只能低下头去,紧紧咬住牙关。看她转身离开。
七寸宽的板子雨点般落在我身上,那痛可比钝刀割肉。我紧紧咬住嘴唇,直咬得双唇渗出丝丝血迹来。二十板子下来已经神志模糊,皮开肉绽的伤处粘在污浊斑斑的板子上,牵动着全身经脉跟着抽搐,疼得全身心肺都揪在了一起。
行刑的内侍端起一盆刺骨的水当头浇下,见我浑身战栗着清醒过来,便命边上的太监将我拖回内殿复命。
身下拖出一条蜿蜒的猩红色血迹,细碎的沙砾摩擦着我的伤口,痛得我险些又昏过去。
还未进入正殿,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是毓敏公主。
拖着我的太监急忙丢下我俯身行礼:“奴才叩见公主殿下,叩见九王爷。”
我勉励打起精神,挣扎着匍匐在地上:“奴婢……见过公主……见过王爷。”
毓敏公主上前几步,见我浑身是血,不由地惊叫:“呀,你不是初月吗,怎么……怎么被打成这样?”边上的一个小太监赔笑道:“回公主殿下,这个奴才做事不当心,冒犯了柔妃娘娘与五皇子。”
毓敏公主皱眉冷哼一声:“又是五皇子。”
临清王走到了我身边,皱着眉头看了看我,俯身搀住我的左胳膊。
我与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小太监急忙道:“不劳王爷动手,奴才们把她拖进去就是了。”
临清王瞥他一眼:“她伤成这样,再被你们这么一路拖进去,只怕没被打死也要痛死了。到时候萧贵妃问下来,你该如何回复?”
毓敏公主怔了片刻,也道:“不错。萧母妃一直欣赏她的手艺,将来还有用她的地方。”
她看我一眼,皱一皱眉继续道:“如今萧母妃已有身孕,你们这番样子就不怕惊扰了她么?”
那小太监见毓敏公主与临清王都如此说,讪讪应了声是,便急忙上来搀住我的右胳膊。
被他们一路扶过去,临清王的身上有淡淡的杜若花香传来,是那样清新而自然的温暖味道,竟让我一直翻腾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将我一路搀扶进了暖阁外,里面的人看到我们这副架势,倒是愣了一愣。
两条胳膊被松开,我软软地跪了下去。挨了板子的地方有钻心的痛,痛得我几乎两眼发黑。我白着嘴唇,浑身哆嗦着跪伏在地上,叩谢萧贵妃的不杀之恩。
见我如此模样,萧贵妃只是摆了摆手:“罢了,今后长着点心眼便是了。桔梗,将她扶下去吧。”
桔梗将我扶到了宫女们的房中,帮着我褪下了血肉模糊的外衫和中衣,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门外有人影闪过,却是个一直在暖阁外随侍的宫女,拿着一只小巧的圆形珐琅描彩小盒,道:“桔梗姑姑,这是娘娘赏下的玉露膏,吩咐你帮她抹上。”
桔梗接过盒子点一点头,待她走后垂头看向我:“你看,娘娘对你还是很好的,连这玉露膏都赏给了你。”
我低一低头,从齿缝里发出一声:“多谢娘娘。”
桔梗低低叹了一声,打来一盆清水,为我轻轻擦拭着身上的血污。柔软的丝绢浸透着冰凉的水,在碰到肌肤的那一刻还是让我痛得浑身战栗。
只听她缓缓道:“初月,你一直在冷宫当差,并不了解真正的宫廷生活。宫里的女人,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女人,也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她将绢子在水里浸了浸,继续道:“她们全部的生活便是争宠。为自己争宠,为子女争宠。她们为了权力地位,为了富贵荣华,会不惜用尽一切心机和手段,泯灭一切良知和感情。皇后是这样,容贵妃是这样,柔妃是这样,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贵人都是这样。甚至——萧贵妃娘娘也是这样。”
在我的印象里,桔梗是一个稳重谨慎的干练宫女,从未在她的口中听到过这些不敬的话。如今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不禁有些讶然,忍不住回头朝她看去。
她朝我有些凄楚地笑了一笑,伸手挑起一些透明的膏体,慢慢抹在我的伤口处。有芬芳怡人的茉莉清香溢满开来,却带着辛辣的疼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桔梗微微一笑:“很痛吗,若是这点痛你都忍受不了,将来要如何在这宫廷中活下去呢?”
她合上了玉露膏的盖子,深深看向我道:“初月,我知道你并不是心甘情愿来泰宁宫的。可是,你从冷宫破例成为贵妃身边的宫女,阖宫上下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你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