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我和临清王俱是一路沉默不语。
这一趟虽是找到了何安,却没有从他口中问到我想要的东西,反而叫我知道了一个不堪的秘密,失望之余,更多的是悲切和唏嘘。而何安的话又不断在我耳边萦绕,还有方丈的那句乱世妖女,更叫我心烦意乱,茫然无措。
奇怪的是临清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方才见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方丈大师从小屋里走出来,抬头看我一眼时,那眼中的神色极其复杂。随后的一路他便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同样保持沉默。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肩头,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我看着他走在前方的身影,他的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杜若花清香,和那一日在火海中,我迷迷糊糊间所闻到的一模一样。这些日子以来,每一次面对困难,每一次身处险境,都是他帮了我救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感到莫明的安心和信任,可是这种安心和信任却令我有些害怕。
桔梗是对的,身为宫女,更是罪臣之后,我不该对一个与我有着天壤之别的人滋生出特殊的情愫,我不该陶醉在这种难得的温暖中,更不该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他是他,而我只是我。
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沮丧起来,也许这十年来我真的是太孤独了,才会对这样奢侈的温暖,产生出连我自己都惊讶的不舍和向往。
回去的路与来时似乎并不一样,我随着他一路前行,竟在不知不觉间到了昔日的府邸前,那是我七岁以前所住的地方,如今已经荒凉成了残垣断壁。
我呆呆地站立在这个曾经的“家”门口,看着朱漆剥落的大门,一时思绪万千。
这里是我的家,在这道门里面,有着我无数美好的回忆。可是如今,这里只剩下满目凄惘的荒凉。
爹爹曾在这里教我读书识字,母亲曾在这里给我唱歌说故事,这里的院子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美丽花朵……可是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往,再不会回来。
十年岁月流逝,边疆苦寒,霜风寒雪,不知爹娘可曾安好。
此生此世,不知是否还有再相见之日。
见我如此,临清王亦是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将左手搭上我的肩膀:“初月,你别难过。”
我笑了一笑,侧身避过他的手:“王爷放心吧,都已经十年了,便是难过也早就习惯了。”
临清王扯了一下嘴角垂下手,突然开口道:“本王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你本是官家子孙,又正当青春年华,难道就打算这样……在宫里度一生吗?”
我低下头:“奴婢是罪臣之后,性命本就不由自己做主。”
他接着又问:“宫里的生活你是明白的,萧贵妃如今正当盛宠,皇上对你的手艺也颇为欣赏。你……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摆脱卑微的身份,不再任人宰割?”
我微一怔然,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的寓意,不由地涨红了脸,语调中亦是带上了一丝怒气:“奴婢身份虽然卑微,却也有自己的尊严,王爷这话未免也太轻视奴婢了。皇上的宠爱虽能庇护一时,但是奴婢跟在萧贵妃娘娘身边不过一月,便能够深刻体会到萧贵妃娘娘的辛苦。娘娘身为贵妃都是如此,何况旁人?所以奴婢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没想到他竟会问我这样的话,我又羞又气,将这些话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太过不敬,不由地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正犹豫着要不要在这街上下跪清罪,临清王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不过在宫里光有志气是不顶用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想要安安稳稳在宫里过日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奴婢不愿意参与到那些明争暗斗中去,也不会去伤害别人,更不会叫人轻易害了自己性命。若有人要害奴婢,奴婢必定会保护自己,并予以反击。”我抿一抿嘴,有些迷蒙地看向火烧一般烈红的天空,那样的广阔,仿佛没有边境。
既然人不可能得到自由,至少,心要是自由的。我会活下去,努力在这个深宫里保住自己的性命活下去。
“今日你说的话,能向本王保证吗?”临清王靠近我几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而后点头郑重承诺:“奴婢可以保证。”
回到了安庆侯的府邸,我还没有迈进门,迎面走出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竟是毓敏公主。
毓敏公主今日穿得很是清简,米色的桃枝串花裙外披着小巧轻薄的云呢披风,以一枚心形璎珞挂起,垂下细细的流苏。乌黑的发髻上并排斜插着三支羊脂玉茉莉小簪子,配以少许碎玉发钿,清丽脱俗。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陌生女子,年纪看起来大了些许,身段窈窕,打扮得极是艳丽。紫色缠金的牡丹滴露裙装,雪白的脖颈上挂着圆润硕大的珍珠,发髻上并排插着两支展翅并飞状的红宝石鸾鸟金步摇,手腕上一串金丝绞花手镯沙拉拉作响。看她的穿着打扮,身份应当十分尊贵。
我急忙屈身施礼:“奴婢参见公主殿下。”接着有些犹疑地看了看她边上的女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毓敏公主却浑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让我起身,而后眯着眼睛朝外面望了望,悄声嘀咕了一句:“方才那个是小皇叔吗,定是我眼花了吧。”
我没有答话,倒是她身边的女子闻言也转头向我身后望去。望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打量了我片刻,温柔浅笑:“阿敏,这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宫女?”
毓敏公主点点头,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萧母妃对她可看重了,她的手艺确实不错,比你们府里那些个厨子可好多了。”
见我有些疑虑地看着那个陌生女子,毓敏公主笑道:“对了,你一直在宫中,可没见过她,这是平齐大将军的长女镜湖郡主。”说着又朝我挤挤眼:“她也是小皇叔未来的妻子哦。”
话一出口,那女子顿时红了脸,带着欣喜的羞涩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