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公主还要再说,门口已是到了两顶精致小巧的轿子,于是她扯着镜湖郡主的手朝我笑道:“今日我与镜湖是带了点心来看安庆侯爷,顺道也瞧瞧你,好叫萧母妃放心。”
她这般亲热的样子令我有些无所适应,只得屈膝道:“多谢公主关怀,奴婢恭送公主。”于是她点点头,和镜湖郡主一同上轿离去。
我凝神目送了她们二人离去。原来这位镜湖郡主,竟是平齐大将军的女儿,更是临清王的未婚妻子。
十年前定远将军谋反之时,便是平齐大将军不顾生死安危,协助圣上挫败了定远将军的阴谋。他因而一跃成为护国功臣,满门荣耀。据闻他为人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父亲当年对他的人品便是赞不绝口。皇上虽已在这皇位上坐了二十几年,然后朝野权臣兀自内斗不休,外又有北漠,南疆虎视眈眈,实在需要能臣相助自己攘外安内。平齐大将军如今手握重权,让他的女儿与皇上最亲的弟弟临清王成婚,不失为一个安抚他的好法子。
何况那位镜湖郡主又是如此美貌,也只有她,才配得上和临清王吧。
我站在那里想得有些出神,冷不防阳飞公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回来了。怎么样?”
见她唇角含笑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憧憬,我实在不忍心叫她失望。顿了一顿后,我施了一礼:“回公主,奴婢找到了何安,问到了制作米糕的方法。只是……尚缺一味调料,恐怕要叫公主失望了。”
阳飞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有些犹疑地看着我:“缺什么你尽管开口,我去求一求皇上或者命人寻来便是。”
我摇摇头:“何安告诉奴婢,当年他做米糕时,用的乃是西域一位僧侣送给他的自制调料。如今这位僧侣已经逝世,此调料也早已失传。若是公主派人去寻,只怕要耗费不少时年。”
王爷的时日不多,他是等不了这么久的。
我偷偷觑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失望之色,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是奴婢还有一个法子,只需以另一样东西替代那味调料,便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米糕。”
阳飞公主顿时大喜:“什么东西,你快些说。”
“回公主,是珍珠草的粉末。”
阳飞公主脸色额笑容一下子凝滞在那里:“你说什么?!”
我低下头解释:“西域有一种花名为珍珠草,每逢冬至开花,花似珍珠,晶莹剔透。此花本是一味名贵药材,但若与大米相和炖煮,花中将释放出一种慢性毒素,毒性强烈却漫长,会令人在数十年中慢慢衰弱下去。可是……当它与大米在一起熬煮时,却会有甘甜可口的味道,鲜美至极,与那味失传已久的调料一模一样。”
她沉默了许久,追问一句:“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我笃定地点头。
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好,就用珍珠草的粉末吧,本王即刻遣人入宫向皇上求取一些来。”是安庆侯站在那里。
阳飞公主眉头一扬,有些着急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被安庆侯抬手制止:“本王活了这许久,也已经够了。珍珠草的毒素是慢性的,对本王的伤害再大,左右也不过是一两年罢了,无妨的。”
阳飞公主的眼圈有些红了:“爹爹,你莫要这样说,你定能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的。”
安庆侯露出了一丝慈爱的笑意,轻抚着她的头发:“傻孩子,爹又不是神仙,享了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还有你这样贴心的好女儿,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于是安庆侯命我回去歇息,说是第二日便会将珍珠草的粉末送到厨房。
第二日清早,厨房的搁板上果然放了一只小小的玉瓶,里面是半瓶珍珠草的粉末,散发着淡淡异香。
这是我第一次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做食物,食物本该是让人填饱肚子,心情愉快的;可是如今出现在我双手下的这道糕点,却含着一段令人扼腕叹息的可悲往事,而我竟还要亲手端着它,把它交到那个因它而不久于世的老人手里。
耳边回响起何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让你这双做菜的手,成为一双杀人的手。”
身在宫廷,卑微低贱,自保和杀人往往紧密相连。到了那个时候,我究竟该如何选择,我又会如何选择?
加了珍珠草粉末的米糕与寻常米糕不太相同,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阳光,金光灿烂。我将它端到安庆侯的面前,他神色一动,掩不住激动的神情:“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样子,和我当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拈起一块,被阳飞公主挡住:“既然样子一样……爹爹就不必再尝了吧。”
安庆侯摇一摇头:“只有亲口尝过,确定了这个味道,我才能安心。”
他将半块米糕放进嘴里,好似有些费力的咀嚼了几下,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在脸上缓缓展开,接着有一滴泪珠落了下来。
“我终于可以将这些米糕带到九泉之下,还给我这一生唯一的兄弟了。”
安庆侯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哽咽,阳飞公主朝我做了个手势,我们一起缓缓退出了他的房间。
阳飞公主握住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帮助爹爹了了夙愿,我想这一回,他是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看着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苍白:“我知道,皇上答应让你来,原是存了让你监视我们心思。你想从我们这里知道些什么?我会告诉你的,也算作是报答了你的一番心意。”
我愣了一愣,连忙道:“公主切莫误会,奴婢并没有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看了我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不会,否则你也不会将珍珠草的事据实以告了。只是……难道你以为,皇上会允许你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吗?”
她抽出了一个长长的信封递到我手里:“这里有皇上想要知道的所有东西,你带回去吧。只是记住,千万不要打开,要原封不动地把它交到皇上的手里。”
我接过长信封,看着阳飞公主:“公主,您和侯爷……要离开京城了吗?”
她笑了起来:“这个是自然的,皇上和太后一直疑虑我们,我们的身份本就尴尬,继续留在这里也无甚意思。倒不如早些回去,也好安安静静陪着爹爹走完最后一程。”
安庆侯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初月,你进来一下。”
我走进屋内,他亦是给了我一个较小的信封,道:“御膳房的大御厨周德生和本王有些交情,你把这封本王的亲笔书函给他,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这也算本王……感谢你的一点心意吧。”他说着招手示意我走近,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可怜的孩子,那么聪明灵巧,却陷在了牢笼似的宫廷里,你……要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