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相信，清晨还叫我一路小心的父亲，此刻却只剩下一颗头颅。
我不敢相信，陪了我这么多年的父亲还没有看到我成家，就一个人遗憾的离开。
我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跪在暗台前，抱住父亲的头，在别人眼里，这血淋淋的面孔足以令人永生活在阴影里，但是我却丝毫不惧，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眼泪真的会不自觉的流出来，原来眼泪真的停不住。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苏父知道女苏梦死去的心情，以及不顾一切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渴望，因为换做此时的我，也愿意付出一切，换来父亲的陪伴。
苏梦看着我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用她并不温暖的手臂挽住我的肩膀，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时难以自控，陪我大声的哭。
没过多久，杂货铺招魂人死去的消息便传在大街小巷，没人注意到杂货铺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有哪些人出入。
苏梦家里是做白事的，所以她帮了我很多。
整个杂货铺都没有找到父亲的身体，所以我只能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配上些衣物放进棺材里，停在灵堂。
披麻戴孝的几天，整个灵堂就只有我一个人，苏梦虽说一直陪着我，却不敢让她靠的太近，毕竟她是个纸人，靠近火的话，一不小心就会点着。
我守在父亲的灵前，眼泪早已流干。
邻里之间，匆匆走个过场，道了几句略显沉重的节哀顺变，却没人教我怎么节哀，如何顺便。
或许是因为招魂人特殊的身份，这几天一共也就五六个人前来祭拜，不过也无所谓，反而安静。
之后我勉强振作一些，头七一过，我便将棺材埋进了后山。
那一日，雨下的很大，几乎从不下雨的酆都第一次下起了雨，将我全身打湿。
孤零零的回到家，只有苏梦为我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嘱咐我换下。
不过由于之前哭得厉害，她整个人皱了一圈。
我知道她在等我，等我将她送走，可现在我根本没有心情招魂，于是对她说道，“苏梦，不然……你还是回去吧，你父亲说得对，没有经历过亲人离别的我终究不懂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现在，我想我了解了，亲情的确是难以割舍，所以，你还是回到父亲身边去吧。”
她愣愣的看着我，“可是我回去了，晚上再放火怎么办？”
这时的我已经被悲伤蒙蔽了双眼，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淡笑一声，“那便去放，不管死再多的人，毁再多的地，只要活着只要能继续陪在家人身边，就行了。”
“啪，”一记耳光，很疼，火辣辣的疼，我看着苏梦那张脸已经皱的不成样子，却只想伸出手，为她拂去眼角的泪，“苏姑娘，我之前跟你父亲说了这么多的大道理，没想到现在我自己遇到了，现在我自己亲身体会了，才明白那些道理，根本就只能说给别人听，你的父亲虽然接受了，可心里还是舍不得，你……还是回去吧，我这不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的父亲好，回去之后如果你还是在夜里放火，那便放好了，只要能和家人团聚，管别人做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苏梦看我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邪祟，不过眼神里更多的还是同情。
此刻我的世界只剩下绝望，“我还能怎么样，本来就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只能一直按照父亲希望的活，现在他死了，我能怎样？”
我很痛苦，却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为父报仇，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多希望父亲能化为邪祟，出现在我眼前，就算以这种方式，我也希望他可以留下。
“那我走了，你怎么办？”苏梦又快哭出来，到底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哭了一天就没了眼泪，但苏梦却随时都哭得出来。
“我...我不知道...”
想哭却哭不出来，我只能自暴自弃着。
不停的给父亲磕头，为曾经的不孝，为曾经的顶撞，为曾经的一切，但是他却无法给我回应了。
她总是用那十分纤细的手臂搂着我，鼻尖传来淡淡的墨香，“归零大哥，我不回去，我不想伤害别人，你也会好起来的，在你好起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
真是懦弱，懦弱到需要一个比我更加悲惨的姑娘安慰！
灵前！
白帘素棺，苏梦抱住了我，话无二至。
这一夜，很漫长。
连续七天的守灵，我整个人瘦了一圈，梦儿无法靠近火，所以也做不了什么热食，只能做些冷饭冷粥，到了最后一日，我竟然直接躺在了地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冷的。
苏梦躺在我旁边，她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打着轻鼾。
她的眉角，她的发梢，她的一切，都在一日日的接触里，占据了我的生活，我摸着她的脸庞，那柔软的触感，就像是真人一般。
看着东方露白，一天伊始，我坐起身，却仍觉得日子难熬。
“归零大哥，你醒了？”苏梦睁开眼睛，她憔悴的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
“苏姑娘，谢谢，你以后不用陪着我，对你太不公平了。”
“归零大哥……我饿了……”她摸着肚子，虽然不知道那干瘪的肚子里有没有东西。
算起来这些日子，连一顿正经的饭都没吃过，“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我的手艺一般，拿手的不多。”
“我不挑食的，白菜萝卜青菜豆腐，我都爱吃，”她来了精神，那双空洞的眼神在听到食物的时候，瞬间绽放出异色光华。
“那好，你稍等，”受了一夜的凉，后背都十分酸痛，刚走到门前，打开门闩。
这时，我看到一封信被夹在了门沿下，那熟悉的黑色信封，看来是又有委托了。
我无心去管，现在的我哪来的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随手将它扔在了桌上，便去了后厨。
点燃了柴火，热了油锅，才发现之前留存的蔬菜几乎没有一样能吃的，土豆发芽，白菜生虫，现在能吃的也就只有萝卜。
将萝卜切成丝，随意的榨了一碗汤，放了些盐，勉强能喝。
之后我去了外面，买了几个包子，就算是一顿早饭了吧。
苏梦刚刚起床，看到如此简陋的早饭，居然乐的像个孩子，“归零大哥，这是什么汤啊，归零大哥，这是什么包子啊……”
她不厌其烦的问着，我也一一的解答，很奇怪，这种心情还不错。
“哇，没想到酆都的包子这么好吃啊，归零大哥，这包子要多少钱一个啊？”
“一共加起来是五钱，肉的稍微贵些，要七钱，不过酆都的肉……父亲说最好不要吃，所以我买的都是素的。”
“为什么，酆都的肉为什么不能吃啊？”
“因为完全不知道那肉是用什么做的，”我这也不是吓她，一般的牲畜还好，若事死的牲畜也勉强可以接受，就是担心里面的肉不干净，“这汤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她浅浅的喝了一口，嘴角就瘪了下去，可也就是一瞬而已，就又恢复了樱桃小口，“嗯，很好喝，归零大哥刚刚还说手艺一般，我看你的厨艺很好呢。”
“嗯，你喜欢就好。”
“嗯，我喜欢，所以……归零大哥，你养我吧！”
“咳咳！”我以为听错了，将刚刚咽下的包子差点吐了出来，“你说什么？”
“你要养我啊……”她双眼睁得很大，吃了些东西，原本干瘪的身体也圆润起来，“我爹说过，男女有别，两人结亲前是不能过夜的，可我们已经在灵前一起睡了好几晚，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