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程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几天后,原本平静的办公室,被这样的一声大吼打破的平静。没过多久,杜斯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神色慌张,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就对着程俊说:“你知道吗?陈彩腾母子走了。”
程俊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啊,她们前几天办理申请结束服务,已经办理退款了。怎么,你现在才知道?”杜斯听了之后,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龇着牙,瞪着眼睛说:“我是说,她们母子去世了!”
“什么?!”程俊觉得难以置信。但看着杜斯的神情,他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发生什么事了,你你你快快快点说。”
“这不,她们前几天办理了退款了嘛,按照公司规定,要在一周内对家长做一下回访,看看学员的情况,还有做一下公司的服务评价嘛。”杜斯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公文包。他打开了咖啡的盖子,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我昨天打电话给彭姨,但是没有人接通,于是我昨天就申请了今天早上去家访一下。
“今天早上十点,我去到彭姨家地址的楼下的时候,好家伙,看到有警戒条,还有一群人在围观。我还以为有火灾还是抓传销犯罪组织什么的,结果上到彭姨的家门,发现有几个老人家在彭姨的家里哭。”杜斯又继续抿了一口咖啡:“我一看到这情景呆了,都不敢进去问发生什么事。刚好旁边有一个邻居大妈出来倒垃圾,我跟她表明身份,说我是她家孩子补习机构的员工想过来跟彭姨和陈彩腾做回访之后,问她,大妈,你知道这家人发生什么事吗?那个大妈说,唉,这家人真惨,她那个经常有自闭症的孩子,前天晚上不小心摔跤,撞到脑袋,晕了过去,还出了很多血,她妈叫了一辆救护车过来急救。”
杜斯接着说:“那个大妈还说,彭姨当时很慌张,连救护车都是大妈帮她叫的。后来昨天早上,看到彭姨一个人哭着回来,一直哭一直哭,真的是很惨,来到家门口前蹲着哭,哎哟,真是可怜。后来大妈听彭姨的妈妈说,陈彩腾昨晚没有抢救回来,走了。”
听到这里,程俊的心里咯噔的一下。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他问:“那彭姨呢?”
杜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她啊,那个大妈说,她昨晚哭了一个晚上,那个声音比她儿子更大,整栋楼都听得见。我们习惯了也没说什么,到了凌晨5点的时候,我们听到警笛的声音,向下一看,才发现彭姨自己跳下去了。好好的一个家庭,两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杜斯说完这番话,便没有说什么了。这时候,他们听到几声啜泣的声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美青溜了进来,偷听他们讲话。两人也是全神贯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周美青听完之后,不禁也哭了起来。
整个办公室只有周美青的啜泣声,还有时钟上的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周美青离开了办公室。杜斯轻轻地拍了一下程俊的肩膀,说:“兄弟,你还好吧?”程俊说:“彭姨家现在还有人吗?我们现在去仓库拿点物资,现在去她家看看吧。”“好”杜斯回复道。
接着,两人从仓库里面挑选了一些物资,便到上级领导处说明了情况,填写了外出申请后,一同前往彭姨家中。杜斯代表着公司送上慰问,而程俊则作为陈彩腾的老师送上自己的哀伤之情。
谁也没有想到,陈彩腾那一天的离开,带给程俊他们的,竟然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周美青似乎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当天下午报称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病假回家了。
对于身旁熟悉的人意外去世这种事情,程俊不是没有经历过。他的奶奶也是前几年去世的。中国人对待死亡这种事情,向来是十分避讳,有些地区甚至将死亡这种事情妖魔化,觉得某个人家里有亲人离世的话,其余全部人的身上都会带上一种“倒霉”,巴不得这种人待在家里,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是程俊认为,死亡有它自己的含义。没有经历过或者不了解死亡的人,就不会知道或者的意义。对于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有些人是纸上谈兵般敷衍,大谈空话,说什么活着就要做出什么什么大事出来,赚很多很多的钱;而有些人,你问他活着有什么意义,他们会说,多陪伴一下家人吃顿饭,多跟家人聊聊天,注意自我保护之类的话。
程俊将这件事分享给女朋友柴欣还有陈冲。柴欣安慰了她几句,而陈冲则对他说:“死亡?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柴欣对于死亡是没有太大的感触的,而陈冲说的这句话,显然,他是对这个话题有自己的体会的。
对于程俊而言,陈彩腾的离开让他觉得遗憾,毕竟刚刚才找到让陈彩腾变化的关键点,但没想到这么快人就不在了。他希望看到陈彩腾更多的变化。而对于周美青而言,这个事实就有点沉重了,好在她最后也能从自己的悲伤情绪中走出来。
“程老师,今天下午黄宝钊会过来哦。”周美青走进程俊的办公室,对着程俊说。“好的,约了几点?”“大约三点会到。”程俊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仿佛失去了一点活力。最近的这几天,都很少听到她大声讲话的声音了。对此,程俊也没有多说什么。“那麻烦你拿他的跟进记录来吧。”周美青听了之后,“哦”的一声,然后转头就去拿资料了。
黄宝钊的家庭情况跟陈彩腾有点不同。黄宝钊今年8岁,他的主要问题是,经常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跟陈彩腾不同,陈彩腾的主要问题是尖叫,音量大,而黄宝钊的会发出奇怪的声调。并且,他对“丝”这个音特别喜欢,也异常敏感,经常听到他用不同的声调来说“丝”这个音。当他说这个音,并且越来越激动的时候,就会出现拍打自己后脑勺的行为,不停地拍。
“也是后脑勺。”程俊不禁想起了陈彩腾。
黄宝钊的母亲丹姐,今年29岁,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她的文化水平比较高,能够自己搜索资料,了解这个病的病因。她也大概了解自己儿子的情况,对程俊的一些处理手法也是很能够理解。
对于黄宝钊,程俊的主要训练手法是声调练习,再加上行为正强化的手法。黄宝钊喜欢吃山楂糖。在训练的过程中,只要黄宝钊读出正确的音调,程俊就会奖励他一颗山楂糖,让他知道这样发音是有好处的,慢慢就会改掉旧有的行为习惯。
最近黄宝钊的情况有点反复,据丹姐的反馈,他最近发出奇怪声调的行为越来越频繁,而且越来越难控制。程俊跟她说,可能是黄宝钊对奖励物的兴趣度下降了,看看换一种更能吸引他的奖励物看看。
黄宝钊来到公司上课的时候,程俊早就已经准备好道具,在等他了。黄宝钊依然是那种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到处走,到处跑,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他知道程俊手里有着他喜欢的山楂糖,所以他会格外留意着程俊的举动,程俊也知道他也在观察自己,所以刚开始的说没有过多地干预他的行为,让他多跑一会。程俊想让他多消耗一点体能。
当程俊准备好所有的道具之后,便拿出一些山楂糖出来。他没有喊上黄宝钊过来,只是让他看到这些糖果。黄宝钊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体力本来就被消耗了不少了;看到糖果之后,自己跑过来了,嘴里还发出奇怪的音调。黄宝钊坐下来之后,程俊奖励了他一颗糖,黄宝钊一边剥开,一边玩着身边的玩具,没有跑动了。他玩着手中的玩具,嘴里还发出奇特的音调。
程俊模仿着黄宝钊,另外找来一袋玩具,坐在地上玩;同时,嘴里也发出奇怪的音调。他发出的声音比黄宝钊的更大声,音调更奇怪。此时的黄宝钊依然没有看程俊一眼,只是玩自己的玩具。随后,程俊发出的声音更大了。黄宝钊开始捂着耳朵。突然,程俊发出的音调从奇怪慢慢变成正常的音调了,音量还是那么大。这时候他发现黄宝钊在看着自己,他马上保持这正常的音调,然后当着黄宝钊的面剥开糖,然后吃下去。黄宝钊虽然嘴里还是发出奇怪的声音,但是音量明显变小了。他看着程俊,不,他看着程俊手中的糖果。
于是乎,程俊重复这这样的行为:发出奇怪的音调,然后将音调变为正常,然后自己吃下一颗糖果。程俊的动作很大,很做作,吃东西的样子也是极其夸张和扭曲,目的就是让他知道,这糖果有多么的美味。
黄宝钊看了这番情景,嘴里流出口水来。程俊看到这番情景,马上停止发出奇怪的音调,去听黄宝钊现在发出的音调,然后又马上发出跟黄宝钊一样的音调,再慢慢将音调转为正常。果然,黄宝钊模仿着他将音调转为正常的音调。程俊和他保持了一会儿正常的音调,然后没有发出声音,让黄宝钊自己保持这个音调。大约过了30秒,程俊马上奖励了他一颗糖果。黄宝钊马上将糖果塞进自己的嘴了,吃了起来。趁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吃东西,程俊稍稍休息了一下,走了出去喝了一口水,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玩自己的玩具。
随后,他一直观察着黄宝钊发出的声音,只要稍有不正常,他就会用这种方法去教育黄宝钊发出正常的声音。很快,程俊教育了黄宝钊三个音调,就在最后一个音调在黄宝钊发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扔掉手中的玩具,眼睛变得凌厉,用力拍自己的后脑勺,嘴里念念有词,但是非常小声,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程俊观察了一下他动作的力度,便走到他的面前,学着他的动作,拍自己的后脑勺。“哇,真疼。”程俊心里暗自说到,然后很夸张地停止了动作,再吃一颗糖。他用很夸张的动作来吸引黄宝钊的注意力。重复几次之后依然没有效果,黄宝钊嘴里依然念念有词,手拍着自己的脑袋。
程俊开始担心了。他评估这样下去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便拿着一堆糖果,放在黄宝钊的眼前,目的是让他看到这些糖果之后,能够主动停止拍脑袋的行为,用双手剥开糖果。
正当程俊走近黄宝钊的身边时,他终于听清楚黄宝钊在说的话了:
“死”
“死”
“虫”
由于之前黄宝钊嘴里发出的“丝”的音调是十分奇怪的,程俊也没有多加留意。但是这一次,他很清晰地听到,黄宝钊说的是第三声。而这个“虫”的音调,程俊则是第一次听到从他嘴里发出来。
“又是虫。”程俊想起了陈彩腾。
不久,黄宝钊就停止了拍打脑袋的行为,用手剥开糖果吃了。这时候的程俊有点累了,他退出黄宝钊的活动圈子,想要舒展一下骨骼。他来到了玩具柜,突然发现那只蜘蛛玩具,那是陈彩腾最后一次上课时玩的玩具。程俊手里拿着他,他不知道黄宝钊也在看着他。
就在这时候,程俊眼睛盯着手中的玩具,不经意地转过身来,他又听到黄宝钊拍脑袋的声音了。他急忙把玩具收好,上去处理。只见黄宝钊眼睛盯着那只蜘蛛玩具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
下课之后,程俊感觉整个身体都很疲惫。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休息了一下子,他打开黄宝钊的跟进记录,回想今天上课的情景,正准备记录的时候,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