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丙申年十月十五日夜,祭鼎所需方齐。
京郊一间隐秘的小屋中,建着高阳氏的秘密祭坛。
凌辰对赶来的钟离繁行礼。
“国师,子安将这最后一样东西给我了。”钟离繁将一个黑色布包递给凌辰。
“很好,殿下,只待今夜三更,以我的血祭鼎,就可以开启神力了。”
钟离繁,本不是钟离家的人,正相反,他姓高阳。当年,楚仪公主高阳敏下嫁钟离未,逢此大变时,高阳太子的夫人怀胎十月,刚诞下高阳繁,钟离未的妾室也产下一子去世了,楚仪公主偷梁换柱,保下了高阳氏的血脉。钟离未虽血洗高阳氏,对公主却是真心,不仅留了楚仪公主性命,还封了贵妃。楚仪公主也因此有机会忍辱负重,暗中保护教导高阳繁。
而这个眉目冷峻、高冠束发、一袭黑衣的男子姓凌名辰,字落州,是溯洄鼎现任的主人。凌氏一族历代为国师,身份隐秘不为外人知晓,守护高阳氏一族,到凌辰,已经有上千年的传承了。凌氏一族有自己的秘法,武功高强,功力深厚。凌辰一直听命于高阳繁,他是神秘的国师,是凌氏的忠臣,也是冷血的杀手。
“国师救我高阳一氏……”高阳繁哽咽道,“此恩此情,难以报偿,请受高阳简之一拜!”
“殿下这是哪里话,”凌辰忙扶起高阳繁,“凌落州能为殿下分忧乃是大幸,殿下也不必伤心,臣与殿下还会再相逢。”
血祭溯洄,凌辰也不会死,甚至,凌氏族人在盼着血祭。若不血祭,凌氏族人一生都是背负使命的,他们没有自我,只能暗中行事,说是国师,却是没有自由的。然,一旦血祭,下次再开启溯洄鼎便至少是百年后的事情了。作为血祭的奖赏,当代凌氏溯洄鼎的传人在时空回溯后,便可做一个自由人了。只是,筹备血祭之物的过程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好在,凌辰都平安过来了。
“血祭一旦开始,便不可回头,届时其余三神力觉醒,自择主人,其主会保留今世的记忆,天道之力应该会选择殿下,祥瑞和上善却未可知。溯洄之力每百年才可开启一次,这次若失败,后事便不可知了。所以,殿下万万慎重,切莫负高阳氏先人之托。”
“国师的话,简之记下了,”高阳繁目光坚定而微寒,“定不辱命!”
到了时辰,凌辰划破手腕,血顺着边沿流入鼎中。凌辰望着溯洄鼎,意识开始模糊,脑海中浮现出一抹倩影,她只清浅一笑,便让凌辰一阵失神,喃喃道,“责任尽在此时了了,溯洄再相逢,此身留恋,便唯有你了。”
凌辰眼前是一片白色,大片大片的白色,就像雪夜,他永远忘不掉的那个雪夜。
刀架在脖子上,还能镇定地跟杀手做交易的人,她是凌辰见过的第一个。
她只是撇了他一眼,“体内的余毒未清,运功时易受到反噬吧。”
凌辰没答话,冷着眼睛看着她。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帮你清了余毒,可否放我一条生路?”见凌辰将信将疑,她笑道,“我曾在玄安山学过几年医术,虽难及师父的医术,但解你的毒足够了。况且,我不过偶然撞见公子的行踪,公子姓甚名谁目的何在我都不知,对您也没有什么威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知道。”
“你是我见过的敢在我剑下跟我谈判的第一个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这块师父赠与我的牌子,以及,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还没活够呢。”
凌辰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次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她果然为他清了余毒。
“你就不怕你解完毒我还会杀你?”
“如果我不解毒,你一定会杀我,如果解毒,我还有一线生机,赌的便是公子的为人了。我也只能一试。”
离开时,她对凌辰一拜,“多谢公子不杀之恩。此后,我们便再不相识。”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写下来给我。”
“我并未问及公子来处,也请公子……”
“你不说现在便杀了你。如果我发现你写的是假的,就不是杀你一人这么简单了。”
她只得写下来递给他。
“有些事情最好烂在肚子里,跑了和尚,还有庙呢。”凌辰扔给她一句话。
她望着他的背影,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人是个疯子吗……不过,旁的杀手要么用刀,要么用剑,他身负一剑,手持利匕,还真与众不同……”
数月之后,他在京城面临追杀,身受重伤,还中了毒。他急需找个地方暗中疗伤之时,首先想到的,竟是去她那里。
凌辰同样不知道,不过萍水相逢,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救他,会惹这个麻烦,不会把他交出去。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进了她家的院子,明里是在她的房间劫持了她,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凌辰自己心里很清楚,以他现在的伤势和中毒程度,对她几乎是没什么威胁的,下一秒,他可能就倒在她面前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没说话,以她的聪慧也不必他多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他的剑,将他扶到床上,关了门窗,令人不许打扰。拿来了药箱打了水,帮他处理伤口。
“伤口有毒,毒还很烈,你失血不少,功力耗尽,气息紊乱。现在也只有一个法子,不过此法凶险,公子可信我?”
“难道我此时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不仅学医,也学制毒之术,对毒也足够了解。方法虽凶险,她还是有把握的。最终,也成功了。
她没问来由,甚至没问过凌辰的名字,只是为他解了毒,处理好伤口,留他休息了一晚,自行运功休整。在他走后,她默默处理好一切,没留下半点他来过的痕迹。
从此后,他便再也没有忘记她。甚至以后,凌辰数次受伤都是去她那里包扎,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她也每次都不问身份,不问缘由,不向外人透露。凌辰从来不放心任何人,却唯独在她身边的时候,他能感到久违的没来由的安心。
再后来,机缘巧合,二人都要去晴幽山寻元坤草,凌辰为了血祭,她为了救人。两人半路相遇,又携手脱险。
“此处凶险异常,你虽功力深厚,却无人指路,我研究医毒之术多年,知道如何找寻元坤草,但毕竟势单力薄。”她望着凌辰,“公子可否愿与在下合作?”
“你不怕我得了东西杀了你?”
她笑了,“毕竟救过公子几次,与这险象环生的晴幽山相比,至少,在公子这里我能多赚一线生机。”
凌辰也确实需要她。二人一路同行,“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就跟我合作,”凌辰看着她,虽心中好奇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当真不想知道我是谁?”
她莞尔,“该知道的时候阁下自会告诉我。称呼阁下为公子,有何不妥呢?”说到这儿,她对着凌辰清浅一笑。
她的笑容令他一愣。凌辰的嘴角旋即弯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该问的不问,确实聪慧。
良久,“你可以叫我落州。”
“落州……好。”
最终二人找到了元坤草,也都受了伤。走出晴幽山,她终于撑不住,晕倒了。凌辰最好的选择就是拿着元坤草离开,路上多一个累赘就多一分危险。可他终究是抱起她,送她回了苏府,还留了一半元坤草。抱她在怀里的时候,凌辰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对她动心了。
她出嫁那天,凌辰远远地望着她入轿的背影,心中突然一阵强烈的没来由的感觉,似酸似苦,说不出道不明,却是一阵阵的心悸和疼痛,异常难受。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凌辰从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多年的蛰伏隐忍,暗中行事,早就使他刀斧加身仍冷静如常了,只是那天,他竟险些冲动到拦她的轿子去劫人。
她的镇定,她的聪慧,她的一颦一笑,早就尽数刻在他的心上了。但凌辰也知道,他这一生背负着巨大的责任,他和她不可能的,至少血祭之前是绝不可能的。
但血祭完,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从此,他不再是高阳氏的国师,他是凌落州了。
“过去,我遍访天下为寻灵物,自此后,凌落州再不访天下,只访你。”
此刻,溯洄鼎中出现了一个漩涡,深邃璀璨如星空,而北辰处,亦产生了一个旋涡状的星云。
血祭完成之时,无声无息,所有人只觉眼前一白,一切,便回到了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