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林迪
五天很快过去了,克莱姆几乎不说矿工们打招呼和再见的话,但是他有义务那么说,为了好运。像是嘴里有草密实地吹响,一个声音告诉他应该要学着勇敢。他恨那个声音。终于他的休息日又轮到了,他要和帕利撒欢地自由了。他觉得好像他从来就没再出过门一样,他觉得被欢乐充满,可以出去,去丛林中,自由地。
“去草丛那儿!”他对着天空大喊,他的声音就是仅为了一个男孩和他的狗的。
克莱姆朝帕利扔了一根木棍,它冲撞着穿过矮树丛去追它。当他没有径直回来的时候,克莱姆的脸颊变冷了,回想起上次帕奥跑进灌木丛然后消失,然后他们怎样在摩闪酒男人的枪下遇见。他打了个颤。他们离矿场利克溪的蒸馏间很远。
克莱姆听见了一声犬吠,但是它很轻,像帕奥的小声叫。他跟随着那声音,沿着多岩石的地表走,直到他再次听见那轻声的狗叫。这一次它似乎来自他的脚下。他趴下来,钻过石灰岩块壁,拨开覆盖在岩石表面成束的藤蔓。在缠缠绕绕的藤蔓帘幕背后是一个洞,大约有一个厨房碗橱的大小。
“帕奥?”克莱姆喊到。他的声音听起来出奇地响。没有回答,除了风的叹惜和吹到岩石上的低声飒飒,还有水滴有规律的滴答。他哆嗦起来。
然后帕利从洞中滚着出来了。当他看见克莱姆,他的嘴唇离开了他的牙齿,显出小狗的微笑,眼睛闪亮亮的。他全身摇摆着,然后围着转圈,等待着,完全静下来,看着这洞。然后一个覆盖着黑头发的脑袋从洞口探出来。帕利跳起来,四只爪子都在空中,克莱姆也跳回去,心脏撞击着,等待一只狼獾或是其他某种生物出现。但从洞里出来的不是一个动物。是一个人。
它是一个女孩,弗兰克——琳达·基恩!
琳达·基恩用手拍拍裙子,拂去手上的尘土,从帕利看向克莱姆。
“我不知道谁更像是一个胆小鬼,”她说,“是你的疯狂的笨狗,还是你。”
克莱姆盯着她,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听她说过话。她快速地把手拿起,用黑色的头发覆住脸颊。但是克莱姆已经看到了。失常的词语闯进他的脑袋:冒泡的约克郡布丁,有纹理的卷心菜叶子,塑形粘土,皮革。
他感觉到他的眼睛停留在她的脸上的时间过长。他的脑袋一抖,转去看他的帕利。
“虽然那时他不害怕,当他咬我爸爸的时候。”琳达·基恩猛地指向帕利。帕利向她竖起他的脑袋,吠叫着回应着。汪!汪汪!
“他差点儿把我们了!”克莱姆朝帕利走去一步,用他的头保护起帕利的头。“帕利只是做他应该做的。”克莱姆的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体一侧攥起一个拳头。他准备好和琳达·基恩打斗了,尽管她是一个女孩。
琳达·基恩的脸上咧出一个微笑。又一个第一次,克里姆第一次看见她笑。
“什么好笑?”他问她。他仍准备好和她打,但是有一点怕她。他听过另一个说法,说她是在跟一个成年男人打斗时留下的那条可怕的疤。
“你,”她说,“哈!如果你不跑走,我那天晚上要谢谢你。他没事。他疼。但是他嚎得像个婴儿,那让我高兴,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有时候我要为此逃课,替他干活。有时是晚上,有时整晚,在各种地方。”
克莱姆的手松开了。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想跟她打了。“你的妈妈不想对此说些什么吗?”
她摇头,长发猛地从一边摇动到另一边。她的手臂在胸前交叉,皱着眉头倔强地站在那里,跟她在学校里时一样。
克莱姆努力去读懂她的静默。“你没有妈妈吗?”
“我没有妈妈,”她说,把她的双臂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靠向他。她站在脚跟上向后仰,把她的头发再次挡住疤。“她离开了,这就是全部。”她快速向左一瞥,嘴唇在牙齿间上下动动。
“她画画。风景画。她要去各种美丽的地方旅行才能创作她的作品。但是她打算为了我回来,我很清楚。”
“什么时候?”
“嗯,她没有给我一个确切是时间。要问钟表先生了。”她说,把手伸进她的脏裙子的打补丁的口袋中。“但是她答应了。”她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折成小方块的白布。“我带着她的手帕,看到没?”它很可爱,上面绣着花朵和字母,比她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干净。她把手帕折好,重又放进口袋里。“她回来的时候,我要把它交给她。那时她会知道我是谁。我把手帕给她,她会知道是我。从我见到她就有一点儿……”她的手再次把像窗帘一样的黑头发挡在脸颊上,她看了一眼克莱姆,有种复杂的东西在他脸上,一种蔑视和恐惧的混合。“我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她将会通过手帕认出我。”
克莱姆静止了一会儿。他的手在他的脸和她的脸之间的空中移动,他盯着她的脸,像是围着她的黑色发帘看。“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不关你的事,闲事佬!”她说。
克莱姆向后退。“是你先说起的。”他说。“我不关心,一点儿也不。我只是问问。我只是为了礼貌。”
片刻的安静。
“狗咬的,”她说,先怒视着克莱姆,然后怒视着帕利。
狗咬的,这不是克拉姆从前听说过的。他怀疑这个说法不比其他的真。她是个骗子,毫无疑问。
琳达·基恩突然用力地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把脸推到克莱姆面前。“这样,你高兴了吧?”
克莱姆看向一边。“抱歉,”他咕哝道。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但是似乎他应该这么做。还有,那道疤,醉酒的父亲,成夜的工作,离去的妈妈。他的确为她而难过。他认为她比他更加拥有所有这些加起来。他看看她,试着微笑了一下。她没有微笑回应他,但是她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
“你想做点什么吗?”他说。
她看着他,皱皱眉。然后耸耸肩。“我想,但是我得干活。”她说。她的微笑有点躲闪。“你听没听说过铃树?”她说。
克莱姆摇摇头。
琳达·基恩开始向前走,克莱姆和帕利跟在她的身旁。“你也不会从我这儿听说它。那是我做雇工的地方,铃树。我打赌你路过过它无数次但是从不知道那儿。”
“真的工作?为了挣钱?”克莱姆感兴趣道。
她点点头。“没错,真的钱。”
“如果你真的挣钱,那你的裙子为什么那么破?”
她停下来,双手叉腰。“我不关心裙子。我在攒钱。我偷偷地攒钱,在我爸不知道的地方。当我妈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攒够了。”她又继续向前走。
克莱姆拉住她的袖子。“琳达·基恩,告诉我铃树是哪里。”他说。帕利在她的周围跳着舞,空气冷得刺骨。
她猛地一动肩膀把她的胳膊拉回来。“我不会说的。”她又继续走。“还有,是林迪。”他看着她。“老是叫我琳达·基恩,但是我叫林迪。”
“好吧。”
“你也不上学了,”她说。
“不上了。”
“我恨所有学校的那些阔人们,总是盯着别人小声议论。他们叫我弗兰克。就是弗兰肯斯坦。你听过他们叫我这个吧?”
他感到脸红了。“可能他们说你不像你想的那样。”
“大部分是女孩子们。我讨厌女孩。我讨厌学校。”
“我爱学校。我想念它。”
“你为什么退学?”
“我没有退学,”他说,声音很大。“是我不得不。”
她没有说什么。他们一起步行穿过树林,太阳照过树叶的阴影在灌木丛的地上舞蹈。帕利扑向那影子,发现他的爪子上面也没抓到,他沮丧地叫起来。克莱姆和林迪笑起来。之后,他们在安静中一起走着,克莱姆告诉她矿井,黑暗,水泡还有恶臭,还有爷爷的干咳,还有老索伊那可怕的故事。跟人说说,都说出来,感觉好些。他知道让别人听听他讲能让他轻松一点,他不会跟埃斯特说那些黑暗的事情。
“你知道我的妹妹埃斯特吗?你帮过她一次。她告诉我。”
林迪点点头。“我看见她发作了。我不知道但是她可能会死。所以我让她躺下来,把石块都清到一边什么的。我知道你关心她。”
“谢谢你做这些,”克莱姆说。
她耸耸肩。“那不算什么。”但是她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点微笑。
“我得做点什么从矿里出来,”克莱姆说。
“你想出来这太不好了,你应该挖到中国。”林迪的手做了个铲东西的动作。“挖一个洞,可能你能从地球的另一端出来。”
“我需要钱。”克莱姆碰碰她的肩膀。“林迪,如果这儿有什么东西,什么工作让我可以挣来真正的钱,我想去做。”
他们来到了一棵大的针栎下。林迪扫视了一眼它,然后停下来。“好的。”她看着他。“克莱姆,”她说,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克莱姆在从她的口中叫出他的名字,感到胸中一种有趣的感动。这让他惊讶。
“好了,”她再次说。“我永远不可能富有,所以我为了你劈开它也没什么关系。你可以和我为铃树干活,任何时候都行。”
克莱姆严肃地看着她。“要做非法造酒的事吗?”
她点点头。“是的。人们来到这儿,一个别人看不见他们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偷偷地喝酒。”
“我爸爸会杀了我的。”克莱姆说,“如果你们不是第一次做的话。”他摸摸帕利的脖子。
“哦,他不会知道那只狗就是咬他的那只。他喝醉了。我告诉他那天晚上来的是一只熊,为了开玩笑。”
帕利给了林迪一个微笑,她也笑了。这次不是一个生硬的声音,而是一个好意的笑,高声又甜蜜。
“即使这样,还是要瞒着我爸。他非常凶狠。”她说。她用手指拨弄着裙子上的布。“明天来吧。他正准备出门,和路易斯·皮特去安纳波利斯。”
“不行。我明天得上班。”他的肚子又不舒服起来,快要吐了。
林迪耸耸肩。“随你便吧。”
克莱姆看看她,忍下了。他明天不能翘班,绝不可能。
“可能某个时候行。”他说。
她点点头,然后看看太阳,在巨大针栎的上面的天空中有它自己的位置。“我定在十点钟。”她说。“那是我们按铃的时间。”林迪回头看看。“你最好现在就走。”她转过身推他,她的小手一推他胸腔中间的肋骨。他向后一退。
“那么,再见。”他说。
“那好。”她转过身,在针栎树后消失了。
“来吧,帕利,”克莱姆说,朝镇子跑去。他身后的树丛中,一个铃铛想起来,轻柔响亮的,像林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