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一时寂静无声,清风徐来,月光如水。
可暮芷荥的内心却是一团躁动,她的心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震动,不是因为那朝堂中不可言说、无处可寻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让她无所适从,而是,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这种无力之感,无论是作为太启郡主还是扶苍门少主,都是她不曾有过的体验。
暮芷荥觉得自己无力面对和落云舟之间的关系。
落云舟是栎王府的世子,那她与落云舟便是堂兄妹的关系,真正的血亲。
而在这血亲关系之上的,或许还有着另一层更为令人难以面对的成分。
思及此,暮芷荥没有一点找到亲人的喜悦,她的眉宇间全是满满的忧愁。
当年的“夺嫡之战”,她的父亲宣王爷到底参与了多少,暮芷荥并不清楚,没人愿意把那段往事宣扬于世,这些事更是皇宫中的禁忌。
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想着凭借自身的力量可以周旋在朝堂与武林之间,给计泠巷他们更多的生存空间,那么面对现在的局面,暮芷荥清楚,她一个小小的郡主,已经无能为力。
暮芷荥:“我听父王说,那位已经不在宫中,至今没有消息。”
计泠巷点了点头:“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悍。”
暮芷荥:“只要那位一天不回朝堂,太启的朝局就随时面临着无数的未知,而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朝廷对你们的搜捕不会停止,在落云舟伤势恢复以前,我们要筹划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小谭有些不敢确信:“你,站在我们这边?”
不怪小谭会如此问向暮芷荥,毕竟,她不仅是朝廷的郡主,她还是宣王爷的女儿,而宣王爷对他们的态度,至今尚不明确。
“我只站在我认为正确的一边,其他人的事或者天下人的事,都与我无关。”暮芷荥回答得如此干脆,是她的性格会说出的话了。
岳槿蔚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重伤未愈的落云舟身上,这位姑娘一向无心什么朝廷和武林,她只想守着心中的人和事过余生。
即使,岳槿蔚清楚,落云舟对她,没有起丝毫的男女之情。
接下来的路会有多难走,想多了反倒会加深忧虑,所幸,那就都不要想,目前要面对的局势,过多的担忧也是毫无意义。
专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而当下重要的,一是落云舟的伤势,一是宣王爷对他们的态度。
如果落云舟身体无碍,那么他们几人的后顾之忧就会减轻;如果宣王爷没有对这座小院下手,那就表明他们又多了一分胜算。
“对了,是谁医治的落公子?”岳槿蔚清楚小谭的医术,落云舟受这么重的伤,凭小谭一个人恐怕无法应对。
计泠巷摸了摸鼻子,还是说了出来:“是……赏典。”
暮芷荥眉头一挑,紧接着又蹙成一团。
看着暮芷荥的表情,计泠巷赶紧向她解释:“别误会,我们不是要跟他勾结成伙,卖国求荣,我只是让他还了一个人情给我。今后,我与他再无相干,如果他对太启国百姓不利,那他就是我的敌人。”
暮芷荥:“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就藏身在这京城之中?他身边还有哪些人?”
计泠巷:“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暮芷荥坚定道,“就是因为相信你,我才怕你被人利用。赏典这次回到太启,他定是要在太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你和他,终归不同路。如果被他知道那位目前不在宫中,那朝堂会变成什么模样,你们想过吗?”
说起这个,计泠巷回想起了今日在赏典身边的那些面孔,那些人虽然都是一身布衣打扮,但看着他们的五官和气度,怎么看也不像太启国的普通百姓。
赏典到底在酝酿什么样的阴谋?他拉拢了多少人与他站在一边,而这些人中又会有多少是太启的朝堂之人呢?
阴谋,朝堂,权利,每一样都足以令人泥足深陷。
可计泠巷也明白,这些,终究不是他们该操心的问题,他们更应该专注的,是眼下。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躲过禁军的追杀,还要找到德承帝的下落,只有跟那位了清恩怨,他们在这世间才能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
即使那样做,需要付出代价。
计泠巷:“那位在太启可有什么行宫别院,或者他最忠实的拥趸?”
暮芷荥轻轻摇头:“即使有,他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何况这次他同样深受重伤并且不在皇宫之内,在一个帝王最窘迫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其他的人。”
小谭同意暮芷荥的想法,德承帝一向心思深沉,不是个可以完全相信他人的人,现在的他应该内力耗尽,五感尽失,他不可能让人发现他的行踪和身影。
可他们,该如何找到那位呢?
“在这次入宫前,我们从未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同时拥有一身高强的武功,小师父已经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可他拼尽全力也仅能压制住那位一成。”计泠巷回想皇宫正殿里的那场武斗,还是心有余悸,“如今被他逃脱了,不知后患会如何。”
小谭不在意道:“他已经五感尽失,除非他‘返老还童’,不然很难‘起死回生’。”
说起这个,暮芷荥心头一跳。
她突然意识到,德承帝的面容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变过了,她的父亲宣王爷是德承帝的同胞弟弟,可面容看着竟比整日“忧国忧民”的帝王还要衰老几分。
特别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宣王爷的面容一天天衰老下去,而德承帝竟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面孔。
难不成,他真的是吃了“灵丹妙药”所致?这世上真的有能长生不老的丹药吗?
想起这些,暮芷荥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小谭,小谭被她盯得不自在,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躲去了计泠巷的身边。
暮芷荥没有把那么愚蠢的问题问出口,想来人世间是不可能有那种东西的了,不然,前面的帝王又怎么甘心撒手人寰。
小院中的几个年轻人被眼下的难题围困着,他们急需找到一条“明路”走下去。
街巷中,成群结队的官兵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进了百姓家门什么也不说,但凡是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物,统统都要被带走。
只有那些团在漆黑、肮脏角落中的小乞丐们没有人在意,不是觉得他们没有能力,而是他们与要寻找的对象年岁不相符,无论是在逃的那些还是失踪的那位。
二更天才过,街角路口,一个眼盲的小男孩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操作极不熟练地磕磕绊绊地往前走着,像是初来乍到,对这附近的街路情况并不熟悉。
他的一身的穿着也限制了他的肢体行动,不知哪里捡来破破烂烂的过大的衣物挂在身上,束缚住了他的腿脚的灵活,一个不小心,他又踩到脚底的长衫摔倒了。
寂静的夜里,小男孩这边闹出的动静显得过大,惹来街角乞人的谩骂,可他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样,还在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这次,他又撞到了拐角的墙上。
“咚”地一声摔倒,听着声音都很疼。
一个小乞丐看不下去了,跑上前来扶起他,可这个小瞎子也没有说出一句谢谢,竟是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了。
小乞丐在他身后喊:“哎,你还会撞上去的。”
话音刚落,那边“咚”地一声再次传来。
“看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小乞丐说完砸吧砸吧嘴,“哦,忘了,你本来就看不见。”
小瞎子还是不搭理身后好心的小乞丐,这次他再转了一个方向,拄着木棍向前走了。
小乞丐嘴边嘟哝着什么,摇摇头转身往回去了。
没人发现的是,刚刚踉跄着离开的那位小瞎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头偏向小乞丐所在的方向,他似乎对周遭的声音,同样无知无觉。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清醒过来的落云舟身体在慢慢恢复,只要他清醒着,那么他的伤病就都不是问题。都说医者不能自医,可落云舟却是个例外。
他自己诊脉,自己开药,自己调整身体。
当然,来自计泠巷的帮助还是必不可少的,练就瀚海星移之人的醇厚内力有助于修炼武功之人快速恢复功力。
今日份的内力输送完毕,计泠巷没有急急起身去给落云舟端药递水,小师父的功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计泠巷终于可以不再那么忧心落云舟的身体。
可,其他的方面,他还是很忧心。
计泠巷:“小师父,我们这次是真的要陷在这里了,关于以后,你有什么计划?”
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这些天,关于以后的种种,落云舟早已经在头脑中有过了无数种预测,但最终结局的指向,没有一次例外。
落云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我们现在面对的所有情况,都是他们主动找上的我们,从没有一次是我们主动招惹的,从形势上来看,这对我们很是不利。而且目前,已经陷入了最糟糕的局面。我想不会有什么比刺杀皇帝失败还要难以解决的问题了。”
计泠巷想抿一抿嘴角露出个笑容,可终究是做不到。
落云舟看着计泠巷担忧的眼神,宽慰一笑:“想得简单一些,这事根本不复杂。本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我们的目标是很明确的,这是个人对个人的战争,无关身份与地位,这世界,少了谁都会照常运转,太启国,依然如此。所以,没有谁是不可以死的,也没有谁是不会死的。那么,索性就干脆一些,我们只赌命,不赌其他。”
是啊,这世间本就没有关于未来的定规定法,既然一切都是未知,那么,再多一些未知也都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
人们自会在未知发生的时候随机应变地去面对它,解决它。
而他们,又何苦在这里杞人忧天呢!
计泠巷重重点头:“嗯!”
清楚了落云舟心里没有被所谓的责任与苍生所束缚,计泠巷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如果可以,他真想写一封信给师祖段纵岭,告诉他老人家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
或许,在救下落云舟的那一刻,在他们重新踏入中原的那一天,师祖都曾设想过他们可能面临的境况。
而他从未阻拦的原因,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