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玄城内——
老母临终塌前,其子白松正跪着抽泣。
白松是个闲人,虽精壮,却十分懒怠,又小气得很,靠着老母维生。如今年逾三十,整日游手好闲,活不干炊不升。老母想了法子分家,只让他自力更生来,白松却整日睡着大觉,不闻外事。倒说这老母无奈却心疼,也好定日来送饭食钱财来。如此便也不得妻室。
如今老母临终将逝,只嘱托,不求旁的,只求白松勤快些,将院中那块园子地种些青菜来,可供吃食便是。
说罢,老母咽气殁了。白松哭的厉害,怕不是哭丧老母走了,应是往后没人照顾,怕是要吃苦辽。
哭罢,白松只搜着老母衣衫,许是有何财物。翻了许久,只于内带里摸着枚铜钱。
“呸,死了也不留个好东西,怎叫人惦念你。”白松咂道,将铜钱揣于袖中。
丧事是老母生前托邻居办的。街坊皆道这白松是个带孝子,老母怕是白白养了个儿子。白松听罢,总要与人吵闹一番,执拗不过,只啐口唾沫,白白眼便走。
老母走后,白松仍整日游手好闲,饿了便去别人家讨饭吃。左邻右舍只看在老母面上,给些饭食,日子久了,便只装作家中无人,无论白松如何唤,皆不开门。
白松没了法子,只得遵着母亲遗言,取了锄头便松土。
许久,白松汗流浃背,瘫在地上歇息,摸着袖口,欲取那枚铜钱买些吃食来。
忽得一惊,糟了,铜钱哪儿去辽?
“诶呀,怕不是落在土里去了!”白松一拍脑袋,咂道:“死老婆子,怪你叫我种菜,铜钱丢了罢。”
说罢,白松紧俯下身来挖土,仔细着那枚铜钱。
未久,忽得瞧见那铜钱边角,白松凑前,欲伸手去拿,忽被块石头拌了个踉跄。
白松正咒骂,回头瞧着那石头棱角分明,似个木匣一角。紧拿了石锹挖土,未久,果真见着一大木匣来。
白松拖了木匣上来,打开,只见其中堆着金银,好些珠宝首饰。酉阳洒,映的珠宝熠着光来。
白送惊了,忽得大喜,紧取了那枚铜钱捧于掌中,泣道:“娘呐,您好生去罢!”
自后,白松置办了偌大宅子来,娶了一房妻室,生了一儿三女。
白松将这铜钱藏于香囊中,日日戴着,睡觉也不离身。只当是为找铜钱,这才发了家,如今留着图个吉祥,生丢不得。
——
酒肆中,各色人围着吃酒,唠着家长里短。
一男童抱着酒囊进肆中打酒,衣衫褴褛,穿的破旧,露出的臂腿上印着青紫荆痕。
“又给白老爷买酒吃?”酒保打着酒,笑着问道。
男童点点头,递了酒钱,拿上酒囊便走。
肆中吃酒的人见罢,皆叹道,那白松白老爷脾气大得很,下人错了事便要打,这孩子唤为上清,生下便被卖至白家作仆,怕是吃了不少苦。听闻白老爷吃喝嫖赌,挥霍大度,虽说家底殷实,却只出不进,早晚便要遭空,街坊邻居皆等着看他笑话。
白日买了酒回去,老爷夜里才吃,吃罢便睡,是老习惯了。
这日上清买酒回去温着,夜里正给老爷送去。老爷吃罢,鼾鼾睡去,上清便回了屋。夜里,老爷酒醒起夜来,在屋外头十分口渴,便蹲在井边找水吃,吃罢又回去睡了。
旦日,白松穿衣时,忽觉香囊不见,遣了人问,何人也见不得这香囊。香囊里的铜钱,老爷可当作吉祥宝贝当着,丢了可着急。忽想起昨夜最后见着的是上清,便唤来上清盘问。
上清确是不清,昨夜端了酒来便走。白松不饶,一口咬定是上清偷的,取了荆条便抽。未久抽的血肉模糊,上清只得哭着求饶:“老爷,我是清白的,端了酒便走了。”
白松可不信,这般贱骨头定是偷了铜钱,图着自己发财去,又唤人来,端了木板便将上清打个半死。
口吐鲜血,上清仍留着口气,奄奄一息,早昏晕过去。
白松咂道:“晦气东西。”说罢便走。
几个下人瞧着上清也不招老爷待见,便将上清扔井里去辽。
沉了水,上清缓缓睁开眼来,水中仿若飘着那香囊,囊口开着,浮出一古铜钱来。
上清死后不出五月,白松早将家底吃空,遭得落魄,即是买了下人的钱财皆嫖赌挥霍去了。
白松于街上乞讨,街坊邻居皆看着笑话,见着便唤声白老爷,罢了便走,也不给饭吃。约莫腊月,白老爷饥寒交迫,尸露街头。
——
话说城内有个老翁,年逾五十,是城头卖煎饼的。老翁勤勤勉勉,虽颇潦倒,却也行的端正,做的煎饼个大厚实,香的很,城内人凡是经过必要买份带走。
一日老翁正摊煎饼,一女子凑于摊前,虚力说着:“老伯,我已几日未吃食,您可否赏口饭吃?”
老翁瞧着女子体型纤瘦,面色铁青,怕是真真许久不得饭食。
“姑娘且等等。”说罢,老翁便挑了几张新摊的煎饼,于行箱中拿了把青菜,递予女子,说道:“姑娘凑活吃吃罢。”
“谢过老伯。小女本是逃难来的,家中父兄皆去打仗辽,仗打到城下,不得已逃逸至此。”
老翁听罢,又于袖中取出些碎银子递予女子,说道:“咱也挣得不多,你且收着,寻个住的地方也好。”
女子欲推脱,终是收下,老翁又摊了煎饼赠予女子,女子笑笑,收下谢过便走。
许久,老翁忽见地上有枚铜钱,许是那女子落下的?往四处瞧时,女子早不见身影。
老翁俯身拾起那铜钱,外圆内正,上头还系着根红绳。
老翁只想着若是那女子的铜钱,便好生替她收着,日后若是她来寻,咱便给她就是。
收了摊子,老翁便将铜钱收于匣中,置柜子紧里去了。
夜里,老翁起夜喝水,忽觉屋中有人,仔细瞧时又不见。许是年纪大,眼花了罢,喝水罢,老翁便上榻便睡。只睡前最后一眼,朦胧间仿若有个人坐于榻尾,模样似若个孩子,正直直盯着老翁。
旦日,老翁起了大早便去城头开摊。
刚摊上,忽得围来好些人,争抢着要买老翁的煎饼。人至接踵来买煎饼,老翁不得一空歇息。这一日下来,老翁赚得盆满钵满,虽是累了些,却也踏实快活。
老翁收了摊,将赚的钱币置于袋中存起,吃了晚食便睡去。
清晨老翁再起,还未至城头,便瞧着买煎饼的队伍排了老长,从城头到城尾。老翁只笑喊道:“莫急,来了来了!”
又一日辛劳。
接连三月,日日如此。老翁用赚的金银置办了间小楼,楼下开着煎饼铺子,二楼便是居所,如此也方便。平日买些衣食酒菜罢了,旁的便月月往养济院送些钱财衣食。剩的钱存起,以备日后所需。
二十年将过,老翁患疾卧于榻上。
老翁无妻无子,只养济院的姑获老板于塌前守着。老翁捐着养济院许多钱财来,姑获老板定当是要来探望。
老翁微弱抬眼,瞧着姑获,面泽红润,无一丝皱纹,黑发上系着根红绳,十分娇俏,笑笑:“姑获老板容颜未老,还似个姑娘似的。”
“您说笑呢。”姑获笑笑。
老翁忽得叹道道:“这辈子没得遗憾,只有一件....”
“您说。”
“那日我遇着位女子,说是逃难来的,她呀,走时落了枚铜钱,我且收着,想等着她回来找我寻呢。如今二十年已过,只怕是再见可难,求您拿着那枚铜钱,若是她来寻,麻烦您还她便是。”
“您老最不愁钱来,一枚铜钱罢了,许是那女子也忘了不是。”姑获回着,老翁只笑笑,说道:“就在那柜子紧底下,我且藏于匣中。一枚也是来之不易,咱且不能轻易拿了人钱财不是....”
话音刚落,老翁双眼一闭,笑着去了。
未久,听着屋外一阵铃声,姑获起身去瞧,只见黑白无常正摇着哭丧棒唤那老翁魂灵去。
“老翁是个善人,为人勤恳踏实,还帮着咱的养济院来,二神可多费心才是。”姑获揖礼道。
只瞧谢必安揖礼说道:“且安心罢。姑娘若是见着姑姑,还请代安。”
“那是自然,有劳二神。”
未久,谢必安范无救二人引着老翁魂灵便走。
姑获进屋去,翻了柜子,紧里头果真放这个小匣。姑获取出,将开,只瞧着里头放着枚铜钱,上头系着根红绳。
“上清童子。”姑获话音刚落,只见那铜钱忽得飘起,闪出一道金光来,霎时化成人形,是个男童,着铜色衣衫,乌头盘起,插一顶铜钗,是个钱币模样,系着根红绳。
“姐姐安好。”上清童子揖礼道。
“记着上次有个姓李的,发了财没过几日便投井死了,可是你干得好事?”姑获笑道。
“是呐,”童子一脸傲气,说道:“谁叫他花了我聚来的钱财作些苟且之事,我只听着娘娘教诲,替天行道罢了。”
“那个崔家男子捡了你,我看倒是挺本分,没嫖没赌,怎的也投井去了?”
“谁叫他粗心大意丢了我,不懂珍惜,投井是他应得的。”
“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二人笑笑。
上清童子由一古铜钱所化,所拾之人皆可发财,唯勤恳本分者可安老而死,富贵一***淫小人、不慎将丢铜钱者,皆不由投井而亡。
佥生刻·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