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沁月跟着皇上和皇后出了顾瑾之的卧房，她临走还往回看了一眼顾瑾之，一副深情的模样。
这会儿皇子公主们也都到了，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等着皇上出来，又很是担心顾瑾之的状况。
二皇子是玉王顾泽之，是皇上的庶长子，为人谦逊，他站在最前面，见到皇上皇后他们出来，第一个拜了下去：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他跪下之后，其他人也跟着跪下行礼，皇上摆了摆手让他们都起来，顾泽之才站起身，其他人也起身。
黎沁月悄悄地站在门边不起眼的位置，看着他们。
顾泽之看着皇上，问他：
“父皇，小七这是怎么了？昨夜宫宴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
顾瑾之排行第七，顾泽之叫他小七也不奇怪，反倒显得亲近得很。
皇上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秦太医说瑾之中毒了，现在正在救治，希望瑾之能撑过来吧……”
顾泽之踉跄了两步，一边的顾沛之连忙扶住他，喊他：
“二哥。”
明王顾沛之是三皇子，此时也面色凝重，黎沁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心里想的事越来越多。
九皇子和十公主直接往皇上身上扑过来，他们是龙凤双子，年纪最小，才七岁，顾泫之和顾雪楹哭喊着：
“父皇，七哥哥他怎么会中毒？究竟是谁要害他？！”
皇上和皇后几乎同时蹲下，一人搂着一个孩子，纷纷叹气。
另外的四公主与六公主悄悄抹着眼泪，黎沁月悄悄看着这六个人，抿唇不语。
皇上膝下只有七个孩子，最疼爱的便是顾瑾之，曾经他是把他当做太子来培养的，连名字都是皇子当中唯一一个带王的字。
瑾。
可是天不遂人愿。
他那么重视的皇子，却在十岁那年落了水，生了场大病，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失去了那双眼睛。
皇上神色悲戚。
房间又传来顾瑾之的咳嗽声，外头十余人的心突然一紧。
而这咳嗽声，却是来源于顾瑾之的震惊。
在他们走后，秦岚一边帮顾瑾之擦去唇上的血迹，一边低声对他说：
“臣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您从前不喜欢旁人提起你同三爵主的婚约，臣也是知道的，您一定想过要退婚。”
顾瑾之不说话，坐在床上，秦岚知道顾瑾之清醒着，接着说：
“三爵主方才说要帮你找出给你的药里放枳草的人，臣才想到，若您正常喝药，身子早就该好了，臣一直以为您忧思过度，才会虚弱成这样。
“不过既然那人能拿到枳草，说明他与北漠之人有所牵扯。
“三爵主这是在帮你，你可知道？”
顾瑾之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
秦岚笑了笑，又接着说：
“知道便好，也不枉她方才取了自己的血让你含着，不过三爵主不愧是戎北王府之人，取了满满一药瓶的血，眉头都未皱一下。”
听到秦岚这么说，顾瑾之震惊地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等缓过来，顾瑾之才低声道：
“取血？！”
秦岚点头。
是为了他！
顾瑾之很想直接下床去找黎沁月，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会儿她正在外面帮他去找那谋害他的人，阿郢也在外面。
顾瑾之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又突然想起了秦岚的话来。
——若是今日没这档子事，兴许还能多活个三四年——
顾瑾之去握秦岚的手，低声问他：
“你方才说，我还能活三四年，是什么意思？”
秦岚抿唇，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他：
“枳草之毒，若是今日三爵主没有发现，您最多还有四年可活，不过既然发现了，臣就有把握救你，也有把握让您重见光明。”
顾瑾之沉默。
现下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樊楼门口晕倒，是三爵主将他带回了临王府。
是三爵主发现他喝了七年的药里藏了枳草。
是三爵主取了血帮他做戏，自己忍着伤痛也不肯告诉他。
是三爵主带来了秦岚，让他这仅剩下短短四年的生命有了新的希望。
顾瑾之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耳边一直响起六个字。
三爵主。
黎沁月。
都是为了他。
顾瑾之蒙住眼睛的白练渐渐湿了。
“王爷，您可准备好了？”
秦岚问他。
顾瑾之才反应过来，他还“垂危”着，需要秦岚的“救治”。
顾瑾之点了头。
不过是针灸而已，七年前的他日日被针灸，对这种事早已无所谓，被针扎几下还能比得过黎沁月取血的痛楚么？
虽说他知道黎沁月帮他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纯，但是帮他的另一层原因也是为了大虞，他身为大虞的皇子，更应该尽一份力才是。
秦岚的针尖没入一个个穴位，顾瑾之的额头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
是排毒的针法，秦岚原本想把针扎进顾瑾之的头发中做做样子，可最终还是决定要先为顾瑾之排毒。
顾瑾之只觉头晕，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秦岚一直注视着他，看到他神志清明才轻声对他说：
“您觉得怎么样？如果清醒了，臣便请陛下他们进来。”
顾瑾之点了头。
门外的黎沁月默默看着他们，左手手臂内侧已经湿透了。
这点痛倒是没什么，在战场上更严重的伤她也受过，她只怕待会儿若是血滴落在地上，被别人发现就难办了。
旁人不会关注她的血和顾瑾之吐的血有什么差别的，只是如果她受伤，也会吸引旁人的注意，这样她便不好悄悄地观察了。
黎沁月注意到明王的目光，除了悲伤与担心，还有一丝丝的不可置信。
但是也并不奇怪。
难不成要杀他的并非他的兄弟，而另有其人？
这明王看上去并不是要谋害顾瑾之的人，可是他却派人刺杀皇上。
奇怪。
按说明王是最有望成为太子的人，他没有道理刺杀皇上啊。
黎沁月正想着，秦岚便打开了门，对着皇上拜了下去，说道：
“陛下，臣已经尽力了，临王殿下已然苏醒，若王爷能平安度过春节，那便是真的性命无忧了……”
“好，好……”
皇上连说了几个好字，一大群人蜂拥着走进了顾瑾之的卧房，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很是担心。
顾瑾之靠在床沿，衣服松弛，有些已经褪到了锁骨，指尖、肩膀甚至头顶都扎着银针，旁人不敢去碰他，生怕阻扰了经脉会让他状况更严重。
黎沁月和秦岚交换了眼神，也跟着他们走进去。
最小的两个小孩儿趴在床沿，看着他们的七哥哥，想叫他又不敢出声，怕吵到他，只能低低的啜泣。
顾瑾之听见他们的哭声，心里一紧，轻轻地笑着安慰他们：
“小九，雪楹，别哭啦，七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嘛。”
顾泫之听话的抹了把眼泪，顾雪楹用她哭肿了的眼睛看着顾瑾之，扑进他的怀里：
“七哥哥…雪楹好怕你就这么…走了……”
顾瑾之手背上扎着针，不好去安抚她，况且他也看不见，只能低头，低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
黎沁月看着顾瑾之，发现他的白练已经湿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哭的层面，只以为秦岚给他扎针时他的汗浸湿的。
她的嘴唇白了，不过晚上灯火昏黄，也没人注意的到。
“雪楹你快下来，”顾泫之伸手去把顾雪楹从顾瑾之身上扯下来，“七哥哥刚醒过来，别折腾他。”
黎沁月又悄悄去看顾瑾之，发现他只是微笑着，算是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模样自然是表演给那两位一直盯着她的公主看的，这两位公主见黎沁月一直担心着顾瑾之，心里有些触动。
毕竟在她们眼里，这三爵主一介女子，却非要打扮的跟男人一样，还偏偏是个莽夫一般的性子，要把瑾之交给她，她们不放心。
不过此刻看着她的模样是真的为瑾之担心，她俩交换了个眼神，也算是安心了下来。
黎沁月看着他们一群人为顾瑾之安然无恙而高兴，低着头，微笑。
徐公公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又进了顾瑾之的卧房，对着他们跪下行礼，说道：
“启禀皇上，奴婢差人去查过，王爷今日的饮食没有任何的问题，不知这毒……到底是怎么下的。”
皇上抿着唇，目光低沉。
在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黎沁月冷笑。
顾瑾之中毒，他们能想到的必然是饮食方面，必然不会去查他的药，喝了七年的药怎么会被怀疑？
这样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没问题，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有嫌疑。
这些个王爷公主，都是能干预临王府药材采买的人，又或者在赠他的药材中混入枳草，也不是没有可能。
黎沁月想仔细地去看他们的表情，碍于灯火昏黄，她又站在角落，看不清楚他们的神色。
只能作罢。
皇上和皇后对顾瑾之说了好些宽慰的话，让他不要思虑过多，安心静养，下毒之人他们一定会揪出来。
顾瑾之“疲惫”地点头。
黎沁月默默地站在一旁，模样谦卑恭敬，同她往时的桀骜恣意全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