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和青杏驾着马车到了黎府,青杏和顾瑾之一起扶着黎沁月去她的卧房,秦岚抱着药箱跟上。
这几天青杏已经把黎沁月的卧房清理干净,之前那床染血的被褥也换了,他们扶着黎沁月躺下,顾瑾之担心地望着她。
等青杏取了大氅披在顾瑾之身上,顾瑾之才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黎沁月皱着眉躺在床上,素白的里衣沾染上了斑斑血迹,是她方才吐的血,并不是外伤。
内伤比外伤更难养,秦岚写了药方出黎府,找了药馆抓药,顾瑾之站着累了,便坐在床沿,目光不曾离开黎沁月分毫。
他不敢睡,生怕黎沁月再度出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她,她就不会离开。
秦岚很快就回来了,他将抓来的药交给青杏去煎,自己则是看向顾瑾之,说道:
“太子殿下,您的视力是否已经恢复了?”
顾瑾之抬眸望向他,点了头。
“既然恢复了,那三爵主也不必去寻那姜深了。”
秦岚说完,顾瑾之一怔,疑惑地问他:
“为何?”
“枳草虽说有毒,如果加在汤药之中的剂量加大,再配上一味秋菊也有明目的功效,但此法凶险,臣原本并不打算用在殿下身上,只是那天三爵主告知,殿下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味道,臣才决定用这个法子。”
“殿下当年落水,姜太医将殿下从鬼门关拉回来,给您吃了一颗丹药,那丹药虽然有吊命的功效,却也藏着毒,幸亏殿下这些年一直服用的药中加了枳草,否则殿下早就已经身陨。”
“殿下体内本就藏毒,臣为殿下解了一半的枳草之毒,再加大剂量地将枳草放回药中,现在殿下眼疾已经好了,想必两种毒已经达到了平衡。”
顾瑾之呆愣在原地。
一直以来喝的毒药竟然在救他。
所以之前黎沁月请秦岚将枳草放回药里,是为了救他。
不是害他。
顾瑾之望着黎沁月,心脏抽痛,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怎么这么混蛋,没弄清楚缘由便对黎沁月冷眼相待,还说自己死了,正合她的意。
他都那么对她了,她还是没有生气,对他说:
——瑾之哥哥,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别折腾我了——
见到他梦魇,她还是去安抚他,自己手上还有伤口都不顾。
知道他生气,她自己默默地离开,却仍是去许郡,为他寻药。
大火之中,她为他挡住倒下的房梁,护送他出来,自己差点没命了。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
顾瑾之垂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握着她的手,眼睛湿湿的:
“沁月…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你别出事…别离开我…好不好……”
“别离开我……”
“求你了……”
少年泣不成声。
子时,阿郢也来了黎府,说是皇上他们很快就到。
顾瑾之唤了阿郢进房间。
阿郢为他更衣,他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弄,等穿好了衣服,坐在桌边,顾瑾之望着镜子里的阿郢,说道:
“阿郢,我实在害怕。”
“殿下是在担心…三爵主的身体么?”
阿郢一边拿着木梳替他梳头,一边问他,顾瑾之没回答,阿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三爵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顾瑾之垂下头,轻轻呢喃着:
“会没事的……”
桌子的一角放着顾瑾之从前蒙住眼睛的白练,阿郢拿起,轻轻蒙住顾瑾之的眼睛,顾瑾之抬手摸了摸那白练。
阿郢道:
“殿下放心,您双眼复明之事,属下没有告诉任何人。”
顾瑾之一怔,将手放下,扯出一抹微笑,说道:
“你做的很好。”
顾瑾之听到外面徐公公高呼“皇上驾到”,阿郢扶着他起身走到门口,他对着皇上跪倒,伏拜:
“儿臣拜见父皇。”
“瑾之啊,你身子不好,快起来,”皇上伸手去扶顾瑾之,声音急切,却又带着关心的情绪:
“朕听说太子府起火了,你没事吧?”
顾瑾之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带了很小的哭腔:
“儿臣没事,只是沁月她…她为了救儿臣,差点葬身火海,现在…还昏迷着……”
顾宜清跟在皇上后面,太子府大火也是阿郢托他去禀报的皇上,此时他愧疚得很:
“是臣弟失职,没能来得及察觉太子府中起了火灾,请皇兄责罚。”
“不是你的错,”皇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宜清,你就去查一查瑾之府上起火的缘由。”
皇上和顾瑾之绕过屏风走到床边,看着黎沁月昏睡模样,皆是叹了口气。
阿郢搬来了凳子,皇上坐下之后,望向顾瑾之,说道:
“沁月这孩子真是太傻了,瑾之啊,她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啊……”
顾瑾之蒙住眼睛的白练湿了,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儿臣明白。”
皇上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顾瑾之恭敬地拜别,等他们都走了,顾瑾之才扯下蒙住眼睛的白练,看着黎沁月。
“我很看不起你。”
青杏说。
顾瑾之一怔,回眸看见端着汤药进来的青杏,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青杏将汤药交给顾瑾之,说道:
“据我所知,三爵主手上的伤是为了你,冲入火场也是为了救你,你在火场之中是什么样子,我在门外看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三爵主对你的情谊,你就因为一句话全盘否定了么?”
“就算是您想要同三爵主决裂,也请您找她说清楚真相再做决定,三爵主该是西北自由奔跑的狼,是高空翱翔的鹰,现在为了您,收敛锋芒做了笼中困兽做了金丝雀,这份情谊在您眼里,抵不过一句没说完的话么?”
青杏自认姐姐死了的那一刻起,她便只为姐姐寻仇,生死便不由己,只当是已经死了,手刃仇人之前的侥幸存活,都是从上天赊来的,她自然不会管这些礼法,也不会去管会不会得罪顾瑾之。
她侧目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学着黎沁月喝药的方式,一口饮尽,汤药入脏腑,苦味却淌到了心里。
顾瑾之皱着眉看着药碗,轻轻叹了口气。
青杏从顾瑾之手中夺过他喝完了的药碗,只倾了倾身子便走了,顾瑾之自然也并未在意。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在黎沁月身边躺下,侧着身子看着她,看了很久。
青杏说的他岂会不知?
黎沁月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他却还怀疑她的真心,顾瑾之看着身边的黎沁月,心脏抽痛着。
……
青杏回了自己的房间,打了热水沐浴,她脱了衣服跨进浴桶里,身上满满的都是淤青,是被木棍敲打留下的伤。
被明王关起来的那一个月,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月。
水很烫,熨帖着她的淤青倒是舒服得很,青杏望着屏风上挂着的自己那件黎家丫鬟的衣服,好看的眉毛拧住,眸色复杂。
黎沁月,你的命只能我取,所以,快点好起来。
黎沁月足足昏睡了五日才醒,期间太子府纵火的人被顾宜清找到,很多官员都来了黎府,想看看黎沁月的状况,被阿郢和青杏挡在外面,说三爵主病中不宜吵闹。
她醒来的时候,雪开始融化,气温下降得厉害,她出房门的时候也严严实实打了个喷嚏,正巧被走过来的顾瑾之看见。
他的双眼蒙着一条薄薄的白纱,旁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却可以透过白纱看得很清楚。
顾瑾之见她醒了,原本开心得很,见到她打喷嚏又连忙上前,解了自己的氅衣披在她身上,扶着她进房间:
“沁月才醒,就不要跑出来了,这两天冰消雪融,怪冷的。”
黎沁月一怔,抬眸看向顾瑾之。
黎沁月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顾瑾之扶她回房,又关上了门,牵着她的手走到暖炉边烤火,说道:
“沁月,你可觉得好些了?”
黎沁月呆呆地看着自己被顾瑾之握着的手,在他将手放到暖炉上方的时候猛地缩了回来,惊惧地往顾瑾之怀里钻。
顾瑾之抱着她,拍着她的肩低声安慰:
“不怕,没事,不会烧着的……”
黎沁月默默地点了头。
顾瑾之扶着黎沁月在床上坐下,坐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你怎么这么笨啊,我这么怀疑你猜忌你,死了就死了,你还拼了命地救我做什么……”
黎沁月只是呆愣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仍旧不说话。
顾瑾之被她这么一看,心里突然慌了:
“沁月,你说说话,好不好?”
黎沁月只看着顾瑾之慌乱的模样,冷淡得不像她。
顾瑾之看着黎沁月,语气仿佛在哀求:
“我知道错了,沁月,你别吓我,和我说说话,好吗?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求你了……”
黎沁月抿着唇,嫌烦似的皱了眉,顾瑾之见状一愣,心里难受得很,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
“好,好,沁月不愿意说话就不说,你睡了五天了,想不想去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