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梦迟的眼中,新班级的氛围有些沉默;十岁左右的年龄正是活泼开朗、热情洋溢的时刻,但整个班级明显严肃过头,就像是在执行某种命令,他们对外来者的态度是漠视与试探——加入我们,遵守规矩。
不是规则,是规矩,就像是西方中世纪和中国的封建社会,所约束人的是口口相传、代代延续遵守的准则,人们彼此心照不宣。
这些情形被少年们所呈现,我们沉默黯然,却在不断融入、接纳这样畸形的规矩。
陈梦迟感到不自在,他本来是一个很沉默的孩子,虽然喜欢安静的环境,但也不是这种奇怪的氛围,所有人就像是千篇一律的机器,没有色彩,没有活力,只有死气沉沉的面孔。
除了梦丽,就好像是所有人都被这里的环境所同化。
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吧?至少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转学生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没有归属感,他是在五年级下学期转过来的。
在先前的班级时,他见过班里的转校生,有一部分和同学们交了朋友,但也有一部分从转学过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别的同学看到一个人的情况时,总是会认为这个小朋友一定不好相处所以才一个人走的,不断地独自揣测到最后,转学生依旧是独身一人,或许一直都没有太过相熟的伙伴……少年人是渴望友情的,他们还处在青涩而又真诚的阶段,友情的价值在他们的眼中最为宝贵,这是一段特殊的时期,不像成年之后的交往,总是以利益为先,现在他们更愿意相信内心的感觉与对这个人的认同。
陈梦迟是极度渴望友情的,他现在和梦丽维持的是一份异性之间的友谊,但哪一个少年不希望与自己的同性结交呢?毕竟不论是男还是女,同性之间的话题更好进行。
他在看到《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单将的英雄好汉时,也是羡慕着这种江湖的快意恩仇,更羡慕的是宋江他们之间的友谊;然而在这个班级,他的梦想还未开始,便凋零了。
团体,温暖的名词到了这个班就像是被一种更不好的东西所压抑着,这是他的第一感受——被困于笼中的鸟兽。
这种压抑感其实是一种同学之间的告密,这些都是他在这个班待了快一年多才知道的真相;相互间的告密,让本就不好的班级环境更加崩碎。
至少现在的陈梦迟还是相信着自己能够交到其他好朋友,能在班里好好学习取得优异成绩,也能够得到老师的欢心,甚至于是难以满足的母亲也能看到他喜笑颜开,不是成天的谩骂,一切都建立在他成绩好的基础上,一切就像是在向好发展,他就像是没有受到父母搬家的影响似的,他的心还停留在原来的县城,而不是这个小小的村子。
小小的村庄会困住人的一生,这也是他在后来意识到的问题,当他快被村子同化时,也许是命不该绝,他得到了新的救赎。
这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了,现在他只能安心地在沉默环境下成长:他在今后的救赎是另一个人,现在是那个女孩。
当陈梦迟走神时,旁边的谢梦丽一直在看着他:少年不太习惯这样沉闷的气氛,梦丽能够看出来,她突然意识到陈梦迟的名字所对应的一些谐音……这样的名字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名字的谐音像是特殊符号,所对应的情感令人压抑。
“嘿!梦迟!还愣着干嘛呀,正好你在我后边坐着呢~我在第五排,嗯……周小声在我前边坐,你避开他就好,位置离得远他也不会起什么幺蛾子,放心吧!”梦丽说到周小声时声音变得越来越低,直到后面说“放心吧”之后,音调才恢复原来的高低。
他知道这种情绪,名为“忌惮”。
“张明,这是我朋友,陈梦迟,也和我们家是邻居,咱们以后又多了位新朋友啦!”嘻嘻哈哈的语气就这样子为三人友谊打下基础,张明是他在来到这个地方后交到的第二个新朋友,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够和别的同学相处的好些,起码不要像之前原来班级的转校生一样,被排除在班级之外……
“梦迟,我叫张明,今后就是你同桌啦,嘿嘿嘿,咱们然后等周末放假了一块儿下河摸鱼去!我跟你说,那些鱼烤着吃味道更好,在带点我妈特制的调料,别提那滋味儿有多好了!想起来我就流口水,不说了,不说了,你快赶紧收拾收拾,快上课了。”
新朋友给他的感觉像是炙热的小太阳,如果说梦丽是温暖自己的那束光,张明就是那抹更明亮的色调,同样为自己之前黯淡的心房点缀了色彩。
在他们的眼中,只要“我”和“你”是朋友,那就可以了,他们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谢谢你,张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又悄悄说了句,“谢谢你,梦丽。”他知道,是梦丽帮他搭起了这座桥,名叫友谊的桥梁搭建完毕。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被旁人看在眼中,那双眼睛没有离开过他们,突然眼珠子一转,那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想到什么事情了,他才不会让这个小哑巴得意洋洋!凭什么梦丽就对他那么温柔,还有好脸色;对自己就总是不咸不淡的态度,还各种冷嘲热讽的,不就是羡慕他家里有钱嘛!他爸给他带回来那么多好吃的和稀罕物件,自己把她当朋友,分给她一部分结果还被拒绝,真是气死他了,还说什么她不羡慕、也不喜欢不想要这些东西,这不明摆着就是看不起自己!
他越想越生气,谢梦丽简直不可理喻!这个转校生有什么好的,能比自己好?他有些理解不了谢梦丽的做法,明明怎么作比较都是他更好点啊,怎么谢梦丽就觉得这个傻小子好呢?
周小声表示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花见花开的他怎么就被自己的同学这么嫌弃?他暂时不去想这个复杂的问题了,至少现在他的主要任务是给小哑巴添点乱,最好还能让他远离梦丽,至于张明,他才没放在眼中,随他们去吧。
有人在阳光中生存,心却像犄角旮旯般狭隘;有人在黑暗中生存,心却依旧向往光明。
人有不同的活法,活成什么样全凭本事,以及一句自己作的,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点,所以人之所以被称为人就是因为他们与动物不同,有自己最鲜明的特征,而不是像动物那样的只凭本能活动;但有些人的心思还不如一只普通的动物。
收拾好东西后也差不多要上课了,他们的时间把握的很好。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敌意外,一切都在向好发展,陈梦迟是这样认为的;他收获了另一份友谊,是自己期盼的同性友谊,他们在不断地磨合与适应阶段,至少目前来看,张明的性格与自己是互补的,但也许有相似之处?这些都是未来才能够发现的;他们之间会有更深的了解,至少这份友谊是会持续下去的。
第一堂课是语文,这个老师年纪很轻,比他刚才看到的那几位老师都要年轻,他是为数不多的男老师,简明扼要地开始讲课。
这一堂课讲的是《窃读记》,“小英子”喜欢读书,却囊中羞涩不敢光明正大的看,被书店老板所驱逐嘲笑,最后把这段回忆记为“窃读”……
故事很有意思,老师讲的也很生动,但可能是男女性关注的差异点不同,陈梦迟想着的是“窃读丢人吗”这个问题,谢梦丽则是“英子好可怜”,理性与感性之间的相互碰撞在这一刻达成,即使是孩子,他们也能够独立思考。
大人们总会以“哎呀,他还小,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大个孩子能懂什么呀,算了算了”,一句“算了”和“又不是故意的”袒护了他们自己缺乏教育的孩子,伤害了另一颗无辜幼小的心灵。
陈梦迟在课下与梦丽交流时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很难不去在意:就像书店老板和员工驱逐英子时说的“小孩子没钱还来看什么书啊”,小孩子没有钱不是正常情况吗?到了他们眼中变得就像是罪无可恕和爱占便宜,有些大人也是持续很长时间才决定买一本书,他们会在书架前流连忘返,几次抚摸着书的封面:如果这本书未拆封,他们就不停地用手指摩擦着包书的塑料透明纸,也许那样才能给他们心理安慰;如果这本书拆封了,那可不得了了,双手捧着那本书,如同捧着最挚爱的珍宝,两根手指捏着右下方的页码处,直到把书的页码染上自己的痕迹,仿佛那样可以把书据为己有。
但可能因为是大人年龄与阅历的缘故,他们知道成年人不好欺骗与斥责,而且成年人是潜在顾客,所以这些无伤大雅的行为就被允许了;到了孩子们,那可不得了,他们自以为抓住了孩子的把柄,就开始不断作妖啦!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和书店老板是一样的形象,一样的喜欢为难孩子,一样的喜欢践踏小孩的尊严,唯独不一样的可能是他与母亲有血缘关系,书店老板则完全是陌生人吧。
谢梦丽察觉到梦迟这堂课之后变得有些压抑,也许他们都在可怜小英子?梦丽因为自身的性格和长相很少受到针对与恶意,再加上家庭教育方式的不同,她可能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委屈,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梦迟的同理心。
她知道梦迟此刻不快乐,在上完这堂课后,梦迟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她不能明白那是怎么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是从内心底发散出来的恐惧与无助。谢梦丽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他,也许是真的应了那句“火没烧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和热”,她可以去同情陈梦迟,但可能陈梦迟并不需要同情。
如果你说,这样的小孩子不是很多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许这就是毁了一个孩子的开端。
“梦迟,你还好吗?小英子太可怜了,书店老板怎么这么坏,我们是没钱买书,但也不会像小英子说见过偷书人那样去偷东西啊,明明我们都是那么乖的小孩,怎么到他们眼中就好像我们是十恶不赦呢?什么权利都不配拥有,我们就好像是一生下来就该这么没权利似的,唉,当个小孩子好难,我想长大了。梦迟,你还记得我羡慕你是男孩吗,我是真的想下辈子当个男孩,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被别人嘲笑,我也不会被闲言碎语侵扰了,你说呢,梦迟?我们都有好多烦恼,大大小小的,都会打扰我们,你说,我们才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多的烦恼啊?”
因为我们在这个纷扰的社会生活。
“或多或少,我们总会有烦恼的,就像是天上那些云,风一吹或是聚在一起,或是被吹散,但也许烦恼总会有过去的时候。”
陈梦迟也是有些小小的困惑,他只能这样安慰谢梦丽,尽管他自己的烦恼也很多,至少比梦丽要多。梦丽的父母很好,但他的母亲只会责怪自己和父亲,父亲只是不说话,他明明记得父亲年轻时候抱着吉他弹着唱的样子。
父亲的模样是在一幅画上看到的,那是一幅简简单单的素描画,寥寥几笔却使他认出那是自己的父亲,当年的父亲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但如今的父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他有记忆以来便是父亲不苟言笑严肃的面孔,很少对他笑,也很少吐露坏情感;有些大人会把在生活中遭遇的苦难都施加给孩子,但梦迟的父亲没有,他履行了传统式的父爱,沉默却又厚重,在不经意的时刻渗入到梦迟的生活中,就像平时那碗难得的西红柿鸡蛋面,偶尔的反驳母亲的叫骂,这些都像是履行某种职责——作为父亲的职责。
可少年还需要心理的慰藉,他们都没有给予。
陈梦迟,他的名字对应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禁忌,伴随着他一直成长,见证着陈梦迟生活的酸甜苦辣,其中各种滋味唯有他一人知道。
班级的氛围更是加深了他独身的孤寂,明丽的色彩只是短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