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黑夜交替,宇宙里各大行星运转,所有的声音,都在响彻这整个苍穹,银河之上有苍穹,所谓“流动”明暗无辄。
苍穹在“活着”
行星在“活着”
幸好有太阳,暖着地球,把光带给地球,带给万物生灵,而月亮如果不出现在那漆黑的天空,倒显得无比单调,一袭白在天空高高挂着,我抬起头的时候,就想要回家了。
空洞就是一个无比大的概念,代表着无限可能。
生命,生来壮阔。
——
淑兰突然说要走,她当天早上还在粘贴着小朋友们的画,展示栏上一条条泛黄的胶黏还残留着,淑兰拿着刀刮着,那么专注,她一如往日督促,他们做健康操,每一个动作必须到位,她喂完三楼的孩子,衣服又是黏腻的,饭粒口水甚至鼻涕,纸尿裤,阿栗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看着她干活。
阿栗偷偷告诉路泱一个秘密,她说她把淑兰认作自己的妈妈,有时候会偷偷叫,气若游丝的叫,淑兰铁定听不到。
“姐姐,我可以自己选一个妈妈吗?”阿栗曾问过。
淑兰是志愿者,在这干了两年了,突然说要走,说的时候在包饺子,手上都是面粉,她还捏着饺子,像唠家常一样的语气。
“路泱,我要结婚了,所以不能在这干了。”
记得她跟斯克说过,每个人在她眼里像各种状态的臆想物,而淑兰大概就是茶水吧,暖、淳朴、勤劳、升腾的茶雾就是淑兰性格的温柔,又坚韧。
淑兰包好饺子放在盘子上一个个排列齐整,解开木盖,锅里的水开了雾气腾腾。
“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劝我把这份志愿者工作辞了,说总不能干一辈子,我男朋友那天来找我说要是我执意继续在这里,就跟我分手了,说我做的是积德的事,积了两年也足够了”。
淑兰把饺子都放入大锅中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干一辈子,我给自己的期限就是两年,积德吗?我没想过,就是觉得想照顾他们,期限到了也就走了,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轨迹,我来这之前总是觉得世界很浮躁,来这之后呢,觉得很平静,对生命、对人性、对志愿有了不一样的触感,或许本身就是互相影响,我给孩子们拥抱,他们就会给我成千上万个拥抱”。
“路泱,我看见孩子们的痛苦,我很想变强大足以庇佑他们,你第一天来的时候眼里没有我当初那种对公益的热忱,那种眼神黑的如底色,什么都没有,现在呢,已经驾轻就熟。”
“姐,或许不能强大,有柔软也足矣。”
有些人孤注一掷的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爱这件事,即使不慎付出生命,也绝不退一步,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即使暴雨如注,岿然不动。
是的,真的有人渴望自己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有人想要变得强大就是希望能够保护世界。
“善良”是生命本能的需求,因为我自己需要别人善良,不必被冒犯,所以善良就在彼此蔓延开来,看不见摸不着,恶会与之相随无可避免的,我们撞上的时候,碰一脸灰土,吐出沙砾,开始发怒。
当个不守生命本能需求的人,确实挺顺畅,但也只体会到了顺畅快意,永远不会体验到“善意”这分能量散发出的温暖,爱离他们相去甚远。
而对这个世界柔软的人也会常常被刺扎到,却也不会去砍了那株草。
路泱上前抱住淑兰,“姐,慷慨付出就是强大,这些孩子会记得你的,不是因为你的付出而记得,而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你付出的情感,你的细心你的教导,你的耐心你的每一次拥抱,都会让他们在长大以后变成力量。”
关于如何跟孩子们告别,几个大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淑兰于孩子们而言就像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的太阳一样,如果告诉他们太阳得离开,便会追问还回不回来,能不能不离开。
“路泱,对于我来说不仅仅只是‘做善事’这么浅显的意义,我已经习惯了,对于他们,好像是我要做的事情。”
路泱拥抱淑兰,轻声说,我都知道。
宋淮把孩子们都叫到投影仪教室里,淑兰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
淑兰就站在一旁,投影仪开始播放这几年来的相片。
她背过身,眼里泛着泪光。
“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淑兰姐姐得离开这里,不能再陪伴照顾大家了,所以我们要好好告别。”
孩子们茫然又无言。
“全体起立!”宋淮喊了一句。
孩子们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鞠躬”
孩子们弯下腰,有些眼中充斥着泪水,却倔强的强忍。
“你们还有什么要对淑兰姐姐说的吗?”
全场静默
淑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李淑兰”。
“孩子们,要记得我。”
淑兰穿了一件白色体恤,让孩子们在这衣服上签上名字,每一个人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字迹,如此不同。
“院长,我们学不会,我们学不会……”有个小男孩突然喊道,泪眼模糊。
他紧握着拳头,有些激动。
“学不会什么?”宋淮问。
“我们学不会告别……老师说过我们要学会很多东西,很多词语,可我们学不会告别……”
饶是宋淮这般年纪,心早已被千锤百炼成稳,却也被这一句话,砸的稀巴烂,软成一滩水。
“院长,我们是不是会永远一个人……”
“阿宁,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你相信我。”
阿宁委屈的指头蜷缩,大声嘶吼了起来,像是厚积薄发到一定程度,汹涌般的情绪一泻千里:“我就是一个人!他们都欺负我,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我就是一个人永永远远的一个人。”
时间为什么不可以暂停,黑夜为什么不可以长久一点。
“那是连我们都无法触及到的,那一面是我们永永远远都触及不到的”路泱这样想着。
“阿宁,没有一个大人是靠‘学’接受不能接受的事情的”。
阿宁跑了出去,这不是一次叫板,也不是一场发泄,那是你我都没能想明白的事。
淑兰追了出去,阿宁已经九岁了,他拒绝被领养,也拒绝和别人交谈,可今天却是勇敢的说了出来,想必也是困惑许久了的。
阿宁坐在秋千上,眼泪止不住,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欺负。
“阿宁,你怎么了?”淑兰轻声问。
阿宁摇摇头,用手背猛的擦掉自己的眼泪。
接着抽搭了一会,又问:“姐姐你要走了是吗?”
“什么时候走啊,我去送送你。”
淑兰闻言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你看,这不就学会了吗?”
“什么?”
“告别啊”
“阿宁,我跟你说哦。”
阿宁红着眼,还是止不住眼泪,就这么听淑兰说着话。
“告别是因为我们彼此喜欢,才用告别,这是多么美好的词语,因为舍不得所以我们才需要好好告别。”
“阿宁,祝我幸福吧,我要结婚了。”
淑兰张开双手,阿宁抱住了她,“姐姐你要做最幸福最幸福的那个人,好不好”。
“好。”
“阿宁,你被欺负了,却不告诉我们,这是我们的失败。”
阿宁揪着衣角,“我……不想去上学了。”
“阿宁,那你觉得读书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好像睁开眼就得去上学。”
“阿宁,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即使被别人踩在脚底下,也要咬掉他踩你那只脚的肉,你能明白吗?”
“可是,老师说他打我是不对的,我打回去就更不对了。”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下次记得跟你老师说这句话。”
“那怎么保护自己呢?”
“比他们更强,比他们走的更远。”
路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阿宁后面,拍了一下阿宁的肩,“小鬼,我教你。”
路泱小时候有次被同学欺负,她打了回去,也被老师教导,不能还手。
她当着老师的面,再打了那个男生一次,“老师,现在我们同罪。”
给老师气得
淑兰被逗笑,“学会了吗?”
“姐姐,你也会走吗?”阿宁问路泱。
“当然”
“不止我,你、你们所有人有天都会离开这里。”
“那我要好好送送你”。
淑兰那天打包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宋淮制作了一本厚重的相册给她,那天她一直揣在怀里。
她跟路泱说:“即使以后我在世俗里如何跌撞,只要一想起这里,一想到这里的人和物,都足以温柔我往后的岁月”。
——
路泱翻起了陈红的记录册,她心中念念不忘,这本饱含故事的记录册,拿起来阅示像血掺着沙砾。
宋淮说陈红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自零八年开始到如今也未能完全痊愈。
指尖掠过按年份排列的记录册,来到了2005年。
翻开第一页有一句话:
往上走皆是路,往下走是修狱,人们各自疯魔,沉疴疯长,空留皮囊,穷途末路便是因子,这里爱恨交错,愤世嫉俗,愚昧自大,杂糅着勾兑成沟水,糜烂发臭。
当活下去只剩活着和苟且,人性将不再是人性,人们会忘了人性,互相残杀。
却没有为这楔子多加赘述,整本全是空白,沉默的留白。
往后是2007年,翻开赫然在目一句:
“我身体的能量快烧完了,那团火快灭了”。
整本书空白。
只留这一句引子。
来到2002年
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
我曾好几次辗转难眠,我害怕她后悔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后面的每一页都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舐犊情深之感,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
2012年
这个世界有很多面,每一个人都在每一个切面疯长。
——
宋淮教路泱写书法,他摊开宣纸,在纸上写上一个“人”字。
又写下“万物生灵”
“我不明白”路泱问。
“不明白她看尽世间千帆了解因果,却还是无法给自己的女儿完整的爱,让她女儿也成为一颗因子吗?”宋淮道。
宣纸上的字迹还有些半湿。
“阿泱,这就是人,一个不完美的人,陈红的大爱太重了,重到让她陷进去,她甚至在这件事上装牛角尖了,她亏欠的永远只有她的女儿。”
人的情感倾向是很无法预测的事情,甚至无法控制,更甚无法自觉自知。
谈及又该如何以一种视角去揣摩呢,我们即复杂又无法权衡这种倾向。
故事的过程中的曲折和光怪才是更吸引人的驻足围观的,与其说是感同不如说是世人所说的无常。
后来才知道,我们并不是宇宙中的一颗星,并不是说璀璨与否,我们只是宇宙中那一声声的哼鸣,如此空荡又响彻。
这种能量与其说是孤独倒不如说是疲倦,因为疲倦,我们远离了喧闹,就像森林里中的动物,想要选择一个好的栖息地,但是你发现,你根本找不到。
根本找不到。
人们说清醒是可以选择的,人们也说与其郁郁寡欢不如笑口常开,好像这两者之间是可以控制的,是可以调节的。
清醒是与生俱来的,乐天也是与生俱来的。
我感到疲倦,无甚疲倦。
有时我会对所谓的救赎而感到疲倦,所有人性的最高点,最低点感到疲倦,顺序无非就是这样,但我依旧为了它而沸腾,无比沸腾。
“那年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为施暴者,陈红才觉自己罪孽深重,她下定决心抛下一切去改变自己的女儿,她不能让这颗因子结成恶果。”
或许她知道怎么去援助他人,却还未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路泱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个人字,“她真的很痛苦。”
使命本身并不伟大与其说被选中,不如说是冥冥之中你奔赴而去,因人的甘愿背负,所以这二字才如此热血沸腾。
使命本身不存在
却因为你们的奔赴而有了存在
愿我们都不要种下恶因,也不结果,就这样在我们自己的人生里,但是希冀永远都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