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娜死了。
准太子妃辛娜上吊自杀了。
“陈大人,陈大人?”
叶绵绵的声音陡然响起,将堕入深渊的陈煌再度拉起,陈煌猛地醒悟过来,左右一看,发现屋里只剩下了他与叶绵绵两人。西凉使臣不见了,他的那些下属们也不见了。
陈煌愣着看向叶绵绵,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说话也磕巴起来,“他们……结束了?”
“是啊,谈判已经结束了。”叶绵绵点头示意道,“下官很快就会派人将这一次的谈判结果整理出来,劳烦您觐见陛下的时候一并带去。”
陈煌点点头,作势要起身,起到一半又跌回去了,叶绵绵连忙扶住他,陈煌摆摆手,“坐的有点久,腿麻了。”
他将两腿伸直,又等了会儿,待酥麻的滋味过去,才站起身来,一路不稳地跟着叶绵绵走出鸿胪寺。
郎姜缩在角落里,寻了个背风处却还是冻的瑟瑟发抖,陈煌斜睨了他一眼,很快又看向正门口。
傅都站在正门口,一袭黑袍,负手而立,风撩起他的衣角,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派。
叶绵绵送陈煌到门口,一看这场面,点头哈腰的立即调转了方向回鸿胪寺去了,连一句话都没留。
陈煌走下楼梯,笑着问,“怎么了?”
“近日京都城中屡次出现恶性杀人事件,陈公子现任我朝正使,陛下担心你的安危,命令臣携禁军守护您的安危,您去哪里臣就跟到哪里,同吃同住同游。”
傅都是冷性子,陈煌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陈煌敛了色,问道,“是因为准太子妃辛娜上吊自杀?”
“是被人谋杀,而非自杀。”傅都纠正道,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辛娜身亡的消息。
陈煌不说话了,忽地想到昨日王普良来寻他本就是一个圈套,说什么有没有交易全都不重要,只为将嫌疑往他身上引。
没有人会因为一句话就相信他绝对不会插手,茶摊开放,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定远王世子与某杀人犯在京都会面,后面的内容不必多言都能被脑补出来。
王普良以自己为饵,用禁军将陈煌严密管控起来。
或许还能收获更深层次的回报,比如陈煌一向同太子交好,而太子为了能与西凉联姻,不惜牺牲自己碍事的未婚妻。
他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郎姜想要跟上,一下被傅都扫来的眼锋震慑到,又悻悻然地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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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万物复苏。
元卿枝坐在秋千之上,一双细长的腿随意地摆动着,秋千随着她的频率一前一后,她嘟着嘴,和身侧的侍女抱怨道,“蔓萝,你说这满园的花什么时候才能开啊,树枝上都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蔓萝本是站在秋千旁的,听主子召唤连忙欠身答道,“奴婢不知。”
元卿枝抬眼望她,不开心写的满脸都是,“无趣,你们真是无趣的很!”
她眼光一瞥,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偏偏蔓萝的身子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只觉得眼前的女婢碍事的很,厉声吩咐道,“你现在去找,满园去给我找,去给我找出一枝花来,找不到就不要回来!”
蔓萝欠身行礼,得了吩咐照做去了。元卿枝将手臂高高抬起,大声呼喊道,“陈煌哥哥,这里,这里!”
陈煌循着声音望见了坐在秋千上的卿枝,他大踏步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色的“尾巴”,元卿枝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这冷面谁啊,怎么还跟着你呢?”
“不重要。”陈煌在她身侧的秋千上坐下,胡诌起来,“大约是贪图本世子的美貌,自鸿胪寺出来就一直跟着我。”
元卿枝一阵恶寒,朝着他命令道,“去去去,你个死人妖,站到本公主看不到的地方去。”
傅都的脸一黑再黑,心道和陛下最喜欢的小公主置什么气呢,自觉转身站到一棵树后去了。
陈煌吹响了幸灾乐祸的口哨,打趣元卿枝道,“你还知道人妖呢?”
“我也是听我母妃讲的,她说南疆以西有一个小国家,男人不像男人,将自己涂抹的跟女人似的,就是为了骗取路过男人的心,然后好骗财,那样的人就叫人妖。不过说来他们也是穷的可怜,你那位朋友是不是也很可怜啊,要不拿银子打发了?”元卿枝说着还看向傅都躲的那棵树,只有一片黑色的衣角露出。
陈煌哈哈一笑,心道真的人妖哪有你解释的那么简单,“不用理会他,说起来今日怎地不见辛姑娘陪着你?”
“你说辛姐姐啊,她哪有空日日进宫陪我呢。”元卿枝两手抓住秋千,慢慢地自己荡起来,“她这个人吧,就是书读太多了,把自己困在了条条框框里。其实我能感觉到,她根本不喜欢太子哥哥的,她印象里的夫婿应该是像江南才子一样,满腹才华,出口成章。但是你看太子哥哥,日日都去练武场,不是将教头打的出血,就是射坏靶子,诗能写出来就不错了,还讲韵脚,别了别了。”
她说的这些,其实陈煌早就意识到了,那日宫中一见,辛娜散发出的书卷气怎么也与太子元修的崇尚武力格格不入,又在卿枝打趣她时流露出的不喜情绪,已经可以明白辛娜对于这桩婚事的不赞同之处了。
“那你的太子哥哥呢,喜不喜欢她?”陈煌细心问道。
“太子哥哥?”元卿枝认真想了想,“应该是喜欢的吧,父皇给太子哥哥选妃的时候,有十幅女子画像,太子哥哥只要了一幅。我后来去他的书房玩的时候才发现,他将那副画和名家字画放在一起了,足以可见对她的喜欢了。”
陈煌垂下了眼帘,他最怕的就是这样,真正好的计策无论有没有成功都对施计人有利。
一旦成功,帝王离心,再加把火,离太子废黜也不远了;若不成功,以太子心性,必定会报复回来,到时只需要静静等待他犯错就好。
太子实际上并不需要做些什么,只需安分守己就能顺利继位。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对于皇后来说,小白兔二皇子元雍显然比太子元修好控制的多。
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能不和到上升人命的地步,已经是属于你死我活的状态了。
“那对于联姻呢,西凉人想要和大齐皇室联姻,宫里都是什么态度呢?”陈煌问道。
元卿枝歪着头看他,“联姻?也就是西凉人想想罢了,我大齐血统纯正,怎么能让蛮夷的血统侵入,即使是嫁进来也不会位至皇后,最多封个妃子都是莫大的荣幸了,照我父皇的意思,估计也就是嫁个宗室女出去。”
陈煌从秋千上站起来,向着元卿枝行礼告辞,元卿枝小声啊了一下,“陈煌哥哥你不陪我多坐一会儿吗?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下次一定!”陈煌说着走远了,藏在树后的傅都很快又跟上。
元卿枝撅着小嘴看向他远去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唱腔从口中开始哼起,“朝朝暮暮又何夕,哪晓得我守的满园春色尽凋零……”
“公主,公主。”蔓萝从远处跑来,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
元卿枝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呵斥道,“什么事情咋咋呼呼的,把舌头捋直了再和本公主讲话。”
蔓萝跑到秋千处,直累的气喘吁吁,将怀里的东西递给元卿枝,“花,干花。”
她只看了一眼,又嫌恶地转过头去,问道,“这菊花哪里来的,都干成这样了还没散?”
“清……清宁宫那边的一个角落里。”蔓萝擦了擦头上的汗回答道。
“扔了,这花也太难看了。”元卿枝说着从秋千上站起。
真晦气,宫里怎么会有祭奠死人的白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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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了?一回来连晚膳都不吃是怎么了?”潇潇站在窗外往里望,只见陈煌坐在那件铠甲之后,手中拿着柄除锈刀,一刀一刀地从铠甲上刮下锈来。
郎姜也抬脚往里望,接话道,“大约是被人摆了一道,心里不太开心吧。”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府被围了吗?”潇潇想起今日一大早禁军就将定远王府围的严严实实的,不准府里人出,也不准府里人进,买东西全都是列张单子代劳。
不过定远王府本来名声就不太好,除了限制自家人出入,也没什么人递东西拜访的,说来递东西,她今天早上和门口禁军吵架的时候,说是醉香阁的狄鹤姑娘给陈煌送了一盒糕点来……
潇潇拿拐杖打了一下郎姜,问道,“站他旁边的那个是谁,目不转睛地盯着不会累似的。”
“北衙禁军的傅都,冷冰冰的,可吓人了。”郎姜回答道,说着还抱住了自己双臂。
潇潇嫌弃地望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根烟管来,递给郎姜,“去,把他放倒。”
郎姜一脸疑惑,“这迷烟伤身,而且公子还在屋子里呢。”
“那就两人一起放倒,反正也不知道谁干的。”潇潇说着又拿拐杖打了他一下,催促道,“快去。”
郎姜不情不愿地拿起迷烟管,从窗户中戳破一个小洞,将迷烟吹了进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都,还没走两步就栽倒在地,陈煌站起身来,稳了稳身子,没稳住,倒在了地上。
潇潇取出一块帕子来,沾了点解药水,绑在郎姜口鼻处,“把你家公子扛出来,就那边亭子吧,我去那边亭子等你。”
潇潇一瘸一拐地跳向亭中,郎姜老大不情愿地将陈煌拖了出来,好容易拖到亭子边,又被潇潇吩咐去察看傅都,若是他什么时候醒了,及时来报。
郎姜撇着嘴去当盯梢的了,潇潇拿出解药在他鼻子下晃了晃,陈煌小声哼了一声,睁开眼来,瞧见潇潇关切的眼神。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刚刚栽下去的姿势不对,是后脑勺着地,现在火辣辣的疼,他从潇潇怀里起身,问她道,“我这是怎么了?”
潇潇从怀里拽出一张纸条来,声音平静,“陈煌,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离开京都是吗?”
陈煌一脸疑惑,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接过纸条,上面用油纸写着。
西凉事已成,但阿泽身中剧毒,望尽快寻得解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