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煌的印象里,潇潇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毕竟不是谁都能布下那样的拍卖骗局。
可是像这样,一句话就能推出很多东西的能力,他却是着实没有想到。
潇潇在今早代替陈煌收到了狄鹤递来的糕点盒子,嫉妒心理作祟,打开盒子尝了尝是什么样的糕点。
一尝就尝出了一张纸条。
这本来也不能完全怪她,尝一个是个意思就好了,不料越尝心里越不是滋味,自己天天在家给他洗手作羹汤,他怎么还能收其他女人做的糕点呢!
还没嫁人呢,就将自己活成了一枚妥妥的怨妇。
于是就全都吃完了,这张纸条也就诞生了。
西凉事已成,而目前西凉最大的事情就是求和,再往前追溯就是权力更替,要是说到对定远王府有什么影响,那就是边疆平定,定远王陈一南也不必带领大军守卫国土,回朝指日可待,陈煌作为质子的身份在京都也将不复存在。
于千里之外筹谋,只为了重获自由。
陈煌脑子咕噜噜地响,有一种自己化身为蒸汽机,在高压状态下不断地冒着白烟,只等着什么时候气压足够了,轰隆一声爆炸。
他将纸条在手中攥成团,对着潇潇说了两个字。
“过来。”
潇潇不明所以,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整个人就栽倒在陈煌的怀里,她挣扎了一下,发现陈煌的下巴抵着她的发,双臂紧紧地环住她,声音虚弱而无力,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让我抱一下。”
凉亭不遮风,也未挂灯笼,只有桌上一截短短的蜡烛灯随风摇曳,潇潇怔愣了一下往他怀里缩,不料缩的动作略微有些大,直将靠在一侧的拐杖打翻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响。
郎姜循声回头,正想开口提醒几句,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打了寒颤,顺着手往后望了一下,瞄见傅都那一张冰冷的脸。
陈煌松开潇潇,眼神中带着笑意,他淡淡道,“你不需要去管,什么都不需要帮我做,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和盛穆回灵谷山去。”
潇潇蹙了眉,对于陈煌无时无刻的逐客令很是不满,“你这人刚揩了我油就让我走,再怎么样也没有你这么不负责的人吧?”
“回灵谷山等我。”陈煌眼睛中带着一抹狡黠,“你知道我想离开京都,那就不要在这里等,回灵谷山等。”
潇潇脸上有一丝动摇,显然觉得他说的也并不无道理,却还是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需要帮忙?毕竟以我跟盛穆的身份对付几个禁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煌突然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傅都吹灭桌上的蜡烛,撑着手肘独坐在黑暗之中,耳朵边不时传来衣料翻滚的声音,全是出自在床上翻腾来,翻腾去的陈煌。
傅都蹙了眉,表示一概不予理会。
床上的人很快不翻腾了,在黑暗中朝他开口问道,“傅都,你是不是喜欢冉冉。”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没有涵养,直戳人的隐私,傅都眉头蹙的堪比小川,轻飘飘地送过去四个字,“关你屁事。”
陈煌从床上坐起身,“我只是觉得,干你们这行的会选择谁都不相信,为什么我当时和你说冉冉是我派去的探子,你就相信了呢?你是不是本来就在给自己找一个她不是坏人的借口?”
“不是。”傅都矢口否认,末了又补了一句,“我同样也可以认为不留门就是你创立的,所以冉冉是你手下太正常不过了。”
陈煌瞬间瞪大了眼睛,配上凌乱的发型和被子,活像一只金毛狮,“你查不留门查了这么久,最后查到我头上来了?”
“我把你放在最后。”傅都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因为你太蠢。”
房间里没有人再说话了,他听见陈煌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又在他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却没喝,反而是扣的桌子滋啦滋啦地响。他抬起眼看了看,只见对面的陈煌以手为笔,不知道在桌子上用水划着什么。
“你为什么想离开京都?”
陈煌头也没有抬,“不知道,忘记了。”
“你在桌子上写什么?”
“不知道,忘记了。”
这个回答颇有些诡异,傅都从腰间摸出火折子来吹亮,点燃了蜡烛。
陈煌的脸和桌子上的字一下被照亮,傅都倾身看去,上面勉强写了四个字,还有一个是符号。
傅都是傻X。
直觉告诉傅都这不是什么好词,直接上手就打。
陈煌的哀嚎响遍整个定远王府,“陛下派你来是为了保护我的,你怎么还打我呢!”
次日,草长莺飞。
陈煌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鸿胪寺刚刚派人送过来的合议卷轴,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神飘向窗外,“你说这都好几天了,陛下什么时候召见我啊?”
傅都轻哧了一声,觉得他实在想太多,还不如安心等着定远王归来,这软牢一般的生活还能早点结束。
窗外忽地飘过一个十分喜庆的身影,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又是老熟人彭公公,陈煌蹭地一下站起,双手合握住彭古胖胖的双手,“什么也别说了彭公公,陛下召见我对不对?”
彭古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是的,陈公子快跟老奴进宫吧!”
陈煌麻溜地走出房门,忽地一弯腰,捂着肚子痛呼道,“哎呦呦,我肚子痛,彭公公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回来。”
傅都挑了挑眉,拔脚跟上。
从厕所出来后,陈煌一路跟着彭古进了宫,没在养心殿外等候,直接跟随着彭古进了殿。今日殿内的药味比他上次来还要重许多,龙榻被黄色的帷幕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彭古送到这里也就退下了,陈煌左右看了看,发现殿内居然罕见的没人,他心下一沉,莫不是龙榻之人惨死,现在要栽赃嫁祸于他吧?
正思索着应对之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陈煌一个转身,手攥成拳就要往那人脸上招呼,却在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又生生停住。
来者着华服,正红的绸缎衣,发髻盘的很高,带着金色的凤冠。一张脸保养的极好,再配以胭脂眉黛,很难不让人心动。
陈煌一时语塞,讪讪地收回手来。
“陈煌,是本宫叫你来的。”美人翩然一笑,从他身侧走过,走上遮住的龙榻,动作轻柔地掀开帷幕,又很快合上,她回过头来,笑道,“知道本宫是谁吗?”
陈煌向前走了两步,拱手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其实,你娘和我是亲姐妹,你应该喊我一声姨。”皇后缓缓道,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就会摇一下,“你虽不是在京都长大的,但是十四岁之后当太子伴读,也算是我半看着长大的,前些时日听说你又失了忆,严重吗?”
陈煌双手交叉握住,稳放在身前,“挺严重的,现在还没想起来呢。”
她脸上流露出不忍,“可怜的孩子,你娘若是还在得多难过。”
他没吱声,脸上也带着些许沉痛,像是十分配合一样。
“皇帝病笃,现在是彻底卧床不起了,头痛剧烈,宫里宫外的事情也都是本宫把持着,叫你过来,还是为了西凉的事情。”皇后婉转地说道,陈煌听的有些沉醉其中,直到她伸出一只手来,陈煌才明白这是找自己要合议文书。
他将合议文书递出,“其实臣对于西凉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鸿胪寺的人说都写在这文书之上了。”
皇后微抬眉眼,“哦?你真的不了解吗?”
他赶紧后退一步,拱手道,“臣所言千真万确。”
皇后取过文书来,竟直接扔进了火炉之中,火苗窜上来,映出她唇边的笑容来,“用不着了,西凉使臣蓄意谋杀准太子妃辛娜,并且窃取我朝机密陌刀制法,两国开战在即。定远王……自然也是回不来了。”
陈煌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皇后转过身看向他,“本宫一直在查,究竟是谁将手伸到西凉去,搅出了这么一场好戏,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你,看来之前是本宫太小瞧你了。”
“娘娘谬赞了,臣也是才知道的。”
皇后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眼神中蓄满怒火,“若不是你一直阻拦,本宫会将元修那个小兔崽子留到现在?深宫中活不下去就是命,怎么就偏偏将你送进宫里当他的陪读?你就永远留在京都,永远在定远王府当你的质子吧!”
投鼠当忌器,皇后需要定远王手中的兵权,定远王世子也伤不得。自陈煌从灵谷山来到京都,入了宫陪太子读书以来,明里暗里帮他挡住了许多谋杀,恐怕早就成了眼中钉,只是可惜一直动不得,心中所含的愤恨可见一般。
“娘娘息怒,臣做的事情确实不是人能干的出来的,娘娘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臣就先告辞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这场面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
“等下。”皇后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陈煌止住脚步,恭敬道,“娘娘还有什么指示吗?”
皇后踱步而至,步步生莲,又是一番细致地上下打量他,眉毛压的极低,像是自嘲地说了一句,“本宫真是老了,你不是陈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