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声僵硬地转头望去,只见上首站着一位不怒自威的女先生,手里攥着的戒尺异常醒目。
这便是教他们文史课的季先生,她以严厉正直著称,是退位多年的先朝重臣,从不看学生出身,谁的面子也不给。
那先生把手上的教案连同戒尺放在讲桌上,然后径直走了下来,笑眯眯的样子让她后背一凉。她只得尴尬地想放下手里的书本,却是还未放到桌子上就被人夺走。
那是她的功课簿。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作势就要去夺,被先生闪过,那先生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犯蠢了。
在她羞愧难当的目光下,先生翻起了她的功课簿。
一面翻着,一面眉头紧锁,忽然又眉眼带笑轻提,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让文攸君很是心悸。
直到先生翻到一处叫她一声,她还是一脸呆滞的样子。
“攸君同学。”
元衿然拉了拉文攸君的袖子,可惜没拉动,当事人仍就一副呆木如鸡的样子。
周遭有人在窃窃私语,多是幸灾惹祸,也夹杂着一些对她倍感同情的点蜡声。
“攸君同学?”
元衿然掩了掩脸,手下加大力度,使出了力拔山河之力,但那厮却还是稳如泰山地端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一狠心,用力掐了她一把,这人这才恍惚回神地站了起来。
“什么事?”
她霍然起身,身上滚落下一个巴掌大的木魔方来。这是西杞国进贡的小玩意,传入元決不久就因玩法奇特而备受国民的欢迎。
原来她刚因为紧张,一直在摆弄这个小东西。
周围已经有人在憋着笑了。
季先生一愣,就在大家以为她又要挖苦文攸君时,她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大家都笑了。
“先坐下吧”她拍了拍文攸君的肩膀示意她,然后蹲下身捡起木头魔方,“还有这个你也先拿着。”
文攸君也就如梦似幻地坐着了。
“各位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季先生开口,手上还拿着文攸君的功课簿。
“大家是否还记得,我曾在假期前留过一些功课?”
“记得记得,先生要不要检查检查?”
有人接口道,是那个平时学堂上最活跃的门生杨素清。
“不用了,我刚已经检查了下攸君同学的功课簿,难能可贵的是,她这次不仅按时完成了任务,还超额翻倍多写了很多篇。”
“这是很值得鼓励的,我没想到她嘴上不饶人,却是个知错能改的。这一点在座各位很多都要向她学习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向文攸君投去赞许的目光。
“不过,”她用手捻着刚被她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卡住的那页,指出其中一句话对文攸君说道,“攸君同学可否给老朽解释一下,作为你最爱吃食的‘?魔茹’是为何物?”
“是‘?蘑菇’,先生。”
文攸君把头埋得更低,诺诺出声。
这下连元衿然也绷不住了,没忍住和大家一起哄笑出声,学堂里满是快活的空气。
“还有这里,这里,这又是什么意思?若爪?意思是你还喜欢吃像爪子一样的东西?”
“呃,这里好像应该是‘苦瓜’。”
……
“我说,你能不能别笑了?不就是些错别字吗?谁没写过似的,你呢,你还没写完呢!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下学路上,这场景颇有些熟悉。问就是元衿然笑点奇低,弄得文攸君不止一次想打他。
“可,可,噗,可……”元衿然忽然笑得很是肆意,“噗哈哈哈哈可先生没抽到我头上来啊?你说是不是攸君同学?攸君同学?攸君同学?”
“哼,还说呢,要不是之前那个什么庆暄宫主的,我也不会傻傻地写这么多篇,更不会心急地出现这么多错别字!”
想到那个庆暄宫主,文攸君真是一阵恶寒。
“原来之前整你的人是庆暄啊,难怪难怪,这就叫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是也不是?”
“你这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哈哈你还在这儿给我拽文的呢?错字狗略略略~”
“哎我说你这……”
两人正打闹着,她追着元衿然,没注意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看来人,说着就又抬头要去追元衿然,那人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定定神,正要骂这人不知礼数,低头却是愣住了。
“小小?”
“七皇子?”
见她没跟上来,元衿然也回头看去,见到来人,更是惊讶。
七皇子元谙谙,时年十一岁,是排在元庆暄之前的一位“皇子”,正是前世文攸君后来扶植的那名幼帝。
“他”是个女儿身,本名元音音,早年借着死去双生弟弟的名头活着。直到夺嫡后期,皇女总数日渐式微,她才崭露头角揭露女儿身份,开始坐收鱼翁之利。
因着和文攸君经历相似,所以元音音和她分外亲近,早年的她个子小性格却泼辣,所以文攸君私下就叫她小小。
“我不叫小小,文世女。”元谙谙和煦地笑着,“不过你要是叫得舒口,那便就叫我小小吧。”
眼前的人文文弱弱的,没有文攸君印象中那股子不饶人的泼辣劲,温柔得不可思议。
原来在还没遇上这人之前,她竟是这般平易近人的吗?没有了那些刻意伪装的刺,她也曾是那么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啊。
“这怎么行呢?的确是臣女唐突了,您长得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不过斯人已逝,我还是叫您七皇子吧。”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见你亲近,心下欣喜,我没有朋友,你可别与我生分。适才见你与衿然堂哥走在一处,本想打个招呼的,却没成想和你撞上了,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她的脸霎时变得红扑扑的,期期艾艾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向大人讨糖吃的孩子。
“衿然哥哥也少打趣我了,你还是叫我谙谙吧,七皇子那是外人才这么叫的。”她又转过头对正走过来的元衿然说着。
“礼法到底不可废,你不在意这些可有的是人说道呢!不过谙谙,你怎么来这儿了?”
元谙谙见他这么说,粲然一笑。
“我是来寻庆暄的,怕他到处撒欢,母皇命我来接他回宫,你们现下不是下学了么,我就在此处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