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我照例想去私牢看看文攸君。也不知这习惯是竟何日养成,自长欢死后我对她仅存的一点姐妹情谊和耐性也荡然无存,当然是恨不得她死的,却不想她死的那么容易。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如此景象。
水,水…
唇齿间涩涩的,我只当是昨夜哭得卖力了些。
“长欢——”我施施然地撑起身子,无端的竟是觉得浑身都不爽利。迷迷糊糊地张口想唤人来侍候,一出口却是怔住了。
长欢早就死了啊。
那个少年,在我怀里一点点一寸寸地变凉,凄笑着安慰我好好活下去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
我捶捶头,心道自己当真是魔怔了。苦笑着搭上外裳就开始找起那不知被甩到何处的鞋子。却不知是牵动了何处的伤口,忽然就疼得险些要栽倒在地。
我莫不是昨夜被人偷偷打了罢?
只那一怔,眼前却是出现了一双纤弱无骨的手,但奇迹般地将我扶住了。我恍然察觉隐隐有些不对,不待我细想已是不自觉的地循着那双手的主人望去,那人亦对上我的眼,眼里尽是担忧之色。
“嘶——”似是反射弧极长般的呼痛让眼前这个少年眼中的担忧更甚了。我的眼睛也适时蒙上一层泪膜,却仍是一瞬不动地盯着眼前少年,眼底是他没注意到的难以置信。
我的长欢,他又来我梦里了吧。
我苦涩地闭上眼,即使是梦里也不想让他瞧见我的脆弱和难堪。平复眼中情绪后再抬头却是拍了拍他的手,声若细蚊:“我…没事。”唇齿间干巴巴的,似还有血腥气。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被他那双颤抖的手泄了心思。
他在害怕,我的长欢在害怕。
他只是闻言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样子,又有些欲言又止,却终是弱弱地“嗯”了一声。我一下子被他这乖的一塌糊涂的模样戳中了,本就有些渴了此时更是干涩无言。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糯糯道:“我去给小姐拿水来。”
我牵了牵嘴角,笑了。
他那偏身拿水的动作一滞,长睫眨眨的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我正欲借着拿水的功夫凑上去细看他,斜睨到我起身拿水的动作,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连忙将我搀住。
“小姐当心些”他一面将我扶稳,一面就要喂我水。放着杯子,似是漫不经心地又说道:“小姐昨日可是又和那上不了台面的打架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那低掩的眸子里尽是嗔怪。
只是,眼前真切却有些陌生的长欢让我一时有些恍惚。他那熟悉的神色,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眉眼仿佛真就在我眼前。我常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定许他在我怀里撒一辈子的娇,但他偏就那么坚强。
他总是那么坚强,坚强得让人心疼。
即使是后来的我已经具备了一个女子该有的坚强与担当,他也还是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从来没在我面前露出过哪怕一分这样的男子家的灵气与娇糯。那时候我还是个怯懦懦的嫡长子,承蒙他独当一面替我去争去论,才少受了很多府中哥子小姐的欺负。
我心念一动,手不自觉地就想抚上他的眉。
他却是像受惊了一般退开了去,“奴失言了。”那样子好像我要打他似的。
“长欢,你——”他这一退让我一惊。想通了什么,我眸色一变。顿了顿,还是改口道:“先扶我起来”。
不对,这不是梦。
之前隐隐的不对在他这一退后再次浮上心头。梦的感觉不该这么真切,长欢也不会这般陌生。
自醒来起我的身子一直是昏昏沉沉的散架状态,我只当是落枕和昨日睡得着实不踏实所致,或者是又被磕困在醉梦里没醒过来,脑子着实是不清醒的,此时懊恼自己大意的同时更平添了一份谨慎的意味。
现下倒是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我强撑着身子坐正后一改慵懒状,正色道:“你是谁家派来的”。
既不是梦,那这个奴应该是别人送来讨好我的。这样离远些看着我才发现他长得其实比印象中的长欢要更为瘦小稚嫩些,看起来不过二八年纪。只是这些下人也太不懂事了些,怎么能未经我的允许就将人放进来呢?
我纵容长欢,却并不代表着会无条件对一个顶着长欢的脸的陌生人爱屋及乌。
那人似乎如遭电击,“小姐,我…我…”连话都说不利索就要跪下去。“小姐这是怎么了?”那人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颤抖着问道,似乎是被吓的。
“别叫我小姐,你不是长欢。”我嘲弄地看着眼前人。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但却不想就此放软态度好叫人遂了意。眼前人来历不明,说不定是仇家的眼线,那别无二致的长相尚且有些稚嫩,配上熟悉的语气神情让我细思至恐。
这决非一朝一夕得以练就,可见有人费了心思。
那人伏在地上,肉眼可见地颤动着,却是不敢说话。如此种种让我更加确信了我的猜测。
我的长欢,绝不是这样的伏低做小之辈。
他虽是男子,信奉的却是新派平权的那一套。本也是大家子弟,却因新派触了先帝的逆鳞,而他娘是中坚力量,被皇帝革了职下了狱,他也被赐了奴籍。我娘与他娘是旧友,便把他带了回来,因我性子软弱,我娘就把他给了我。
见到被他人模仿的长欢,我有的不是惊喜和怀念,而是一时有些生气。我的目光如刀刃般在他身上凌迟着,似乎要把他灼得无所遁形。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愤怒,他抖得更厉害了,却终是决绝地抬起头来说:“奴就是长欢,是小姐给取的名字。”他咬了咬嘴唇,赌气似的偏过了头,那神情看起来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倒是没想到,左右不过一个替身,竟有这般大的气性。许是他那像极了长欢的长相给了我些许好感,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那白净清秀的脸上让我意外的有些动容。
我轻咳一声,不忍再去看他,怕再看下去我会失态。只是光着素白的脚丫,也不管地板是多么的冰凉就下了床,走过跪着的长欢时,他似乎看了我一眼,那手动了动像是想拉住我却终归是没敢。
他仍旧是那般跪着,与他错身后,我停了停,因为是背着,也没瞧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出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侍候。”
语毕也就不管他,自顾自地往梳妆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