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对于带回玉竹这事,长欢的反应很平淡。
原话是这样的:你敢让他进门,就有他没我。
嗯,真?平淡?欢。
回府那天文攸君也知晓她娘不在,本就是那么象征性地吼一句,却没想到她娘连着接下来的几日也都没着家。
而两人的串供在长欢看来,就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了。他不是个傻的,当然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
哪怕后来一起去见了玉竹,文攸君解释给他听当时的情况,他首先的反应居然是:原来小姐喜欢这种的?
文攸君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抓狂道:“这种?你说哪种?”
看着长欢那讳莫若深的模样,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竟是无奈至极。
而那个始作俑者也不回话,只是瞥了眼床上躺着的那人,捕捉到了他长睫细微的颤动,心下了然,故道“这人看着很是面熟。”
这下那人的眉睫颤动得更是厉害了。
“你认得他?”文攸君奇怪道,觉得既然是认识,就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好知那人是敌是友。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长欢脸上挂着的还是那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多一份亲近,少一分淡薄,不多不少的是一种挑不出错的疏离感。
就那般她望着他,他望着他,好一会儿她终于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变化来。
“醒了。”他说,语调一贯的没有起伏,但文攸君还是听出了那夹杂其中的一抹耐人寻味的煞有其事。
玉竹长睫眨眨,其实是早就醒了的。他那过人的敏锐力让他在两人甫一进门就惊醒过来。而听到长欢熟悉的声音,他先是一惊,但好奇文攸君会说些什么,索性就装睡起来。
“我,我这是?这是…咳咳”见两人都停下谈话盯着自己瞧时,他也装不下去了就装成幽幽转醒的模样,在见到长欢本人他因为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而略显激动地咳嗽起来。
文攸君只当他是没好全,安抚似的坐在他身旁,还贴心地用手帮他顺了顺气。
当然,心大的她没注意到身后人投掷来的眼刀子。
“你之前昏过去了,我觉得把你留在那儿不安全,就把你……”
文攸君心大,玉竹可是常年看人脸色长大的,他连忙刻意拉开了些距离,文攸君手下扑了个空,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言,言言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玉竹没看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看似沉稳,实则危险的少年。
如果此时挽着自己的是那人的妻主,被莫名记恨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现下这个情状那人尚且都不悦,要是被他知道之前发生的细节……
玉竹不敢再想,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文攸君都瞠目结舌。她看了看玉竹,又回头看看长欢,只觉得很是稀奇。
“你们还真认识啊。”她本想之后再细查玉竹身份,没想到这两人竟是相识的?
言是长欢以前的姓氏,看来还是故交?文攸君之前也不是没问过他的名讳,长欢却只是说:“不过是过往云烟一场,小姐就只当是我已经死过一回吧,从今以后我只是长欢。”
“认识的,这位俞杼公子想必小姐也并不陌生。”长欢没多说,似乎是不愿多提过往。
“你怎么知道他叫玉……等等,玉竹,俞杼,他是俞杼?”文攸君好像想通什么似的,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边走边念叨“难怪难怪,我就说嘛寻常伶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度……”先前一直困扰她的怪异感在此刻才算豁然开朗,看来不是问君楼教养小倌的手段厉害,原来人家本就是大家子弟。
“那他就是俞远之的……”她隐约觉得要抓到什么,但玉竹就是俞杼这件事让她震撼太大了,她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弟弟。”长欢提醒道。
“对对对,弟弟,他是问居楼花魁玉沅的弟弟!”
是了,俞杼就是那位流落花楼几天前还被文攸君说身世可怜的花魁的弟弟。她之所以对这个人名熟悉,是因为前世他和他哥哥联合一起闹出了一桩大事——
早期的新派复起,史称“问居事变”。
不是说俞远之便是那问居楼背后之人,相反的他作为新派后裔,有复起之势,借问居楼花魁身份掩盖真实目的集结了相当一部分的新派势力,但未料这是当今圣上的将计就计,好在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那问居楼的掌舵者在当时是谓实打实的保皇党,作为设计中的一环,帮助朝廷实施计策捉拿了逆贼,后来因何被铲除却是不得而知。
等文攸君开始步入朝堂的时候,不同于她娘的中立,受自身和身边人的影响,她是个新派拥立者,最终扶植了个相同政见的小皇帝上了位。对于这类早期的革命者,她有种特殊的钦佩之情。
不过因为玉竹的名声是跟在他那传奇哥哥的后边的,所以俞远之的谐音化名玉沅她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而听到玉竹她却是没那么熟悉。
但这在长欢听来就是另外一种意味了。文攸君能一眼看穿玉沅身份,对玉竹却要听说是那人弟弟才能想起来,说明她对此人关注不少。虽然他此前和俞远之的关系不错,但总归就是心里很不舒服。
文攸君不知长欢的心里路程变化,但她自己却是颇有感触,她有心帮助这些先驱者,对自己无意救下玉竹这事感到欣慰。
“小姐也知道我?”玉竹眨眨眼睛,不知两人的心里波动,好奇道。
“嗯,我认识你哥哥,他很有名。”知道玉竹身份,她一时语气柔和不少,只觉得自己是做了多么明智的决定。
这有名说的不是他花魁之名,但在两人听来却是了。玉竹更是确定了对这小姐纨绔之名的认知,而长欢想到的却是另一处,脸色苍白。
她果然喜欢他。
“所以,叶苓那天抓你,是因为要抓新派逆贼?你哥哥呢,他怎么了?”
听这话,长欢有一瞬间的烦躁,也没细听前半句单就抓住这句了,但他止住了,他不想再待下去,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来,于是便福了身子边说:“你们谈,奴先告退了。”
然后就退下了。
文攸君此时的注意力不在长欢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态度变化,而且她也不想让他牵涉其中,也就挥手随他去了。
新派……逆贼?玉竹不知道文攸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话了。
“我哥哥他,前阵子就失踪了。”他咬咬牙,略带哭腔道。
想到他的哥哥,那样清贵矜傲的一个人儿,为了保护他受尽委屈,到头来却是不知惹上哪方势力不知所踪……
“连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文攸君蹙眉,看样子玉竹一开始竟是不知情的吗?抑或是他有所隐瞒呢?
“不知。”玉竹摇摇头。
看他比自己还疑惑的样子不似作伪,文攸君偏向于第一种猜测的同时还是有所疑惑。
“那那些人怎么会找上你?你又怎么会找上我?”想到那天玉竹进自己的房间,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她便索性提了出来。
“那天我见小姐和那人起了冲突,此前这人一直鬼鬼祟祟地打探我哥消息,更是旁敲侧击地了解了我的身份。我见他这次还带了官兵便衣隐匿其中,怕他此行会对我不利,这才进了小姐的房间以求庇护。”
玉竹边说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打量文攸君神色,见她没表露出半点被人利用后的不快,这才放心地娓娓道来。
“她应该是想抓你回去审问出你哥的下落,就算你真不知道也能成为他们威胁你哥现身的人质。”文攸君冷静分析道。
“那怎么办?”玉竹从未接触过这些,虽然隐约知道他哥哥在干些什么,但他哥哥却是从来都不会让他涉险其中。
“相信我的话好好就给我待着将养着,相信你哥也不想看到你以身涉险,我会处理好一切,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哥哥”
文攸君见他瑟缩害怕的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就凑近了他说道:“相信我,嗯?”
看着眼前倏忽放大的脸,这个看起来一向不正经的少女,竟给了他难得的安全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彭得一声在心底炸开了,还沁着丝丝的甜意,染红了他的双颊。
“嗯。”
他应承下来,微微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