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攸君安慰好玉竹就想回去好好理一理其中利害关系,谁料一开门,就见到在院子里作剑舞的长欢。
安置玉竹的院子是文攸君刻意选的,应着他名字的竹意,她也就想起这个满种竹的别院来。
前世据闻她爹就曾住在这里,很是偏僻,也很适合藏人。
她也时常爱来这边躲闷气,长欢每次找不见她了她必定就在此处,这便算是两个人的一个秘密基地。
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少年的招式很漂亮,没有多余的花俏,如他人一般的干净利落。上次见他练剑的时候没太注意看,这次却是瞧了个仔细。
文攸君本来有些惊讶他为何还没走,但到底不忍打扰他,也就倚门看了起来。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少年白衣猎猎,手里执着一把青色的寒光剑,那簌簌的竹叶并无章法地翩翩落下,被少年的剑气引领着,顷刻间化作绕指柔,随着凌厉的剑招抛洒在空中,像是跳起了舞蹈。
文攸君一时竟有些看痴了,索性那人也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欣赏起来。
长欢心里想着事,剑招也显得愈发凌厉,空气被他剑气激起的飒飒声响愈大,再次出手,剑气所至处竟是削倒一大片四指粗细的竹节。
这才停了下来。
一回头就对上一双讶异的眸子,他清冷的脸庞上晕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小姐。”他呐呐道。
“嗯?怎么了长欢,你还没回去吗?”
眼前的人见他状态不对,出言关心。他张了张口,要说些什么,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
说什么呢?说他在等她?说他放心不下她?还是说他一个小小的奴竟敢肖想于她?
“我还有些话,想同俞杼公子说说。你知道的,他原也是我的故人。”看着眼前人担忧不明的神情,他终是干巴巴地胡乱攀扯出这么一句话。
“哦。”她了然点头。
“好好叙叙旧!我就先走了。”她轻快地说着,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长欢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呢?”她像是在怅然若失般的自言自语,见他神情纠结,又赶紧接口道“不想说就算了,谁还没个过去呢是吧哈哈哈……”
好似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她就又转身离开了。
种种神情动作映在长欢的眼中,像一帧帧放慢了动作的皮影戏,她的一颦一笑带动着飞舞的眉毛,嘴巴一张一合的,明明是轻声言语,却像是振聋发聩般炸在耳边,脑子里嗡嗡嗡的竟是觉得听不真切了。
“好。”眼前的人都快消失不见了,他才堪堪吐出一个好来。
“要是我想说,你还愿意听吗?”他苦笑着开口,却是没人再回应他。
目送文攸君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他这才回头敲响了玉竹的门。
无人的院子里,只有风声飒飒地吹着,他的呢喃也杂着那飘落的竹叶一并被揉碎在风里消散殆去。
“言哥哥,你来了。”
“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玉竹虚弱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幔边弱弱开口。
“他没事。倒是你,不好好在庄子里待着,怎么敢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还把小姐也牵扯了进来?”
长欢看他情状,没忍心把话说重,说这话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走藏好,谁知道他抽什么疯又偷跑了回来还被小姐救下带了回来?
“我怕哥哥会有危险,只是想去问居楼问问冯主事,谁知道他们会这么快发现我,就,就……”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不自在地低头看着被面。想到什么,开始转移话题道:“我刚听小姐提起新派,你和哥哥原来一直在为这事做谋划吗?竟是还不死心吗?上一辈的教训还不够吗?”
“到底还要……咳咳咳……还要死多少人你们才甘心?咳咳咳……”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一时起起伏伏的,咳嗽不止。
他身子本来就孱弱,逃跑途中长途跋涉的,体力没能跟上就有些气短,所以之前被文攸君那般威胁恐吓一番才晕死过去。
听他这话,长欢握紧了拳头,到底是没忍下去。他冷冷出声——
“那你又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天真而不谙世事,还能大言不惭地指责你哥哥,凭得是什么底气?这都是你哥哥放下身段去换来的。”
“他护着你,情愿自己受委屈也从不敢让你受苦,不然你以为在问居楼那样吃人的地方,怎么会养出你这样娇贵蠢笨的公子哥?他怕你担心才不敢叫你知道,暴露后躲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好好安置你。”
闻言玉竹瑟缩了一下,掩下了眼里的不敢置信和愧意,哑口无言地听着长欢接下来的话。
“可你呢?与其在这大言不惭地指责,倒不如好好想想,你想一辈子只是奴籍,卑颜屈膝还要对那些贵人假饰颜色吗?你想被那些上位者用夫道夫纲束缚,永远地被踩在脚底吗?”
“你不想,事实上多的是人不想,也总需得有人站出来讨个公道,难道男子就是生来任人宰割视为草芥的吗?也当然不是,这不过是上位者用来笼络集权的手段罢了。她们先把你踩在脚底,再给你些许甜头,让你一辈子都不过只是个隅于后宅等待她们宠幸的玩物。”
“不巧,你哥哥站了出来,你应该做的是支持他理解他,而不是在这畏首畏尾地反倒成了他的弱点拖累!”
长欢的话不带一丝温度,但每个字都重比千斤,压的玉竹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了言哥哥。”
许久许久,玉竹才干巴巴地吐出这么句话来。再抬头时,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衬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长欢看着这人,隐约觉得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或许比自己还好一些。要是当年没有经过那些大是大非的起起落落,他大概也不会成长成今天这副模样吧?
他曾怨恨着母亲,怨恨她一声不吭的暗中与新派勾结,最终招致祸端连累家人。如今才明白,这不过是大势所趋。
总得有人走过这么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