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炎大陆中东部—南桓朝筑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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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秦王府湖心亭上。
“今日怎如此雅兴?竟把羯(jié)鼓拿了出来。”文钰儿问道,停下了手中正弹奏的凤首箜篌。
“许久没击了,看你在此地弹唱,有些技痒,便拿了出来。”魏尚说道,一手将羯鼓放在了亭中的桌案上。
羯鼓据传来自北荒草原漠驹族的舒和哈庆部,鼓身左右两面蒙皮,以公羊皮做成,中间细,其下用床架承放,以两只鼓槌敲击而发音,其鼓槌是以北荒冰原上狏(yí?)狼的骨头所制。
“我刚写了首词,你用箜篌,我用羯鼓,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箜篌之声,音色柔美,曲调澄澈而慢,如细泉流水;羯鼓铿锵激烈,曲调急促而快,如荒原烈火,这二者如何能后合奏?水火岂能相容啊?”
“大音世界,岂是简单地以快慢之别而区分,不妨我们试试?”
“怎么试?”
“你先起音,我来随你,以羯鼓之力藏于箜篌婉柔之间,而后颠倒过来,再以羯鼓激荡之声拉起箜篌的轻吟,看它水火相不相容。”
“好,我便依你。”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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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箜篌婉转而起,轻吟低鸣,如和煦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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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郭瑞亲自带着二十几个衙兵踹开了何全安家的门。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我乃京兆尹郭瑞!”
“京···京兆···尹!你···你为何来此?”
“我为何来此,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来人!带走!回去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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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曲调轻快起来,好像山间流水,掩映着阳光,沿着地势自上而下在林间悠哉畅游,偶尔掉落几瓣桃花随水流动,不甘寂寞的鸟儿也跟着轻舞唱和,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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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全安被带走后,沈冲领着人也进了门。
“你们又是谁?京兆尹为何要带走我家良人。”
“在下沈冲,秦王宾客,特此前来救你。”
“救我?我所做何事要你来救?况且我为何要信你?”
“你做了什么我且不知,但你家良人做了什么我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
“想必你也是知晓你家良人做了什么咯。你转念想想,曹谦如何能容忍你家良人将他供出来,他定然会先下手为强!”
“······”
“你可以不顾念自己的生死,那你怀中的三个孩子呢?见不到阿耶了,难道阿娘也要见不到了?那将来得谁来抚养、陪伴他们长大?”
“······你···你可保我儿平安?”
“君子一言。”
“好,那我···便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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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羯鼓起音,如一阵大风平地而起,水流渐变渐快,在石涧边荡起无数水花,林中鸟儿霎时全都飞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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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全安!你可知罪?!”
“我···我···所犯何事?”
“西郊八千亩良田,你可还记得?”
“······”
“怎么?哑了!?田契在此,赶紧如实招来!”
“我······”
“八千亩良田,四十万贯钱呐,难道是你一个小小的管家自己买的不成?!”
“······”
“说!这田产你究竟是替何人所购置?!”
“······我明白了,原来···原来你们是要构陷我家阿郎!”
“呵,来人!把东西呈上来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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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乐器相混合后,曲调越来越急促,激起的水浪一层高过一层,焦杀鸣烈,奔涌向前,像是有千军万马,凌空横越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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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是我儿今夜所穿之衣物?!你···你们···竟然····!”
“竟然什么?接你妻儿是为将其保护起来,免遭‘恶人’毒手!”
“谁···谁是‘恶人’?”
“你抓了谁的把柄心里不明白?”
“······”
“吾为官数十载,一生为百姓请命做主,我要的不是‘构陷’,而是实话。”
“······罢了···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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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已毕,一连串激昂之音依旧在朗朗夜空中回荡。
“如何?可是能合奏之?”
“秦王殿下英明,小娘子拜服。”文钰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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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时分,魏尚头戴青玉七梁冠,一身红色圆领窄袖绸缎,衣服上绣着四爪金龙,脚踩祥云。离开内院,往正殿方向走去。
“秦王殿下。”沈冲行礼道,“交代了,不止西郊,北郊亦侵占了四千亩良田,还有西市的屋舍,共占了六十余间。”说完便是一长串哈气连天。
“你是才回来?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
“我哪有秦王殿下那么好的兴致,大晚上的还和秦王妃月下合奏乐曲。”
“你怎么知道?”
“适才在前院碰见景江儿,听他言说昨夜不知谁人以羯鼓混着凤首箜篌合奏弹曲,难听死了,吵得他一晚上没睡着。”沈冲说完伸了伸懒腰,“行了,我先走了,回去补觉咯。”
“······”魏尚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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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尚的车架准时到达了东宫太子府邸。
太子东宫位于宫城之内的东方,整体呈四方形,跟所有王府及贵族官员的宅院一样,分为两部分,以北为太子居所,作生活起居之用,以南为待客接物之处。
东宫外墙色彩比之秦王府更加浓重,以金色调与红色调为主,同样绘有金彩云龙,不过是五爪。另外还绘有一些“祭祀天地”和“百姓五谷丰登”这样类似的图画。其王府立柱为红色,上下有祥云及黄、蓝色彩釉。
此时太子魏和已在门口等着了,旁边还有四皇子韩王魏匡、五皇子楚王魏安和七皇子燕王魏昭,再远些站着六皇子齐王魏哲,其旁边远一点的是八皇子赵王魏知。
孰与孰亲近,哪些是一党的,一眼便能看出来。
“竟让太子哥哥和诸位兄弟站在此地等候,此乃吾之大过也。”魏尚下马赶紧上前行礼道。
诸皇子回礼后,太子先说道:“三弟十五年来夙兴夜寐守着北疆,保我大桓朝安宁,我们几个兄弟守你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岂敢岂敢。”
“三哥守着我朝太平,不仅当得起等候,我等还要在此谢过秦王殿下才是。”四皇子韩王魏匡说道,此人容貌俊俏,穿一身浅青色圆领窄袖,举止斯文有礼,腰间也吊着一块钟山玉。
“四弟严重了。”
“哎呀,三哥,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如此见外起来。”五皇子楚王魏安说道,此人衣着橙色,嘴上一抹浅髭,鼻子较扁,身形浑圆,一嘴的贪婪之相。
“别说,印象中的三哥还是老样子没变啊,依旧那般英姿飒爽啊。”七皇子燕王魏昭说道,此人中等身材,有些微胖,眉毛很浓但眼睛却无神,衣着紫色。
“休要打趣老三,来,我等先进府再慢慢叙旧如何?”太子说道。头戴远游冠上缀有三颗三株玉,一身浅黄色,五爪祥龙绣身上,身形消瘦,额头较宽,眼如鹰视,面色略显老态,操劳过甚。
“谨遵太子哥哥之意。”众人说道,行礼后便往府里走去。
“三哥。”六皇子魏哲走近问候一声,与魏尚打了个照面。齐王仪表堂堂,衣着以白色为底色,身上深蓝色祥云描边。
“见过三哥。”八皇子赵王魏知也趁此上前问候,显得有些拘谨和内敛。
“八弟。”魏尚回礼。
“来,走走走,老三,这么多年没见可是让我好生念叨啊。”太子过来拉着魏尚的手,“老六、老八你们也赶紧进去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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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内,奢侈更见一斑,踏入前院便见到了内院的两座五层高楼耸立,规模雄伟,红漆绿瓦,屋檐上九只镇瓦兽光辉熠熠。
前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王府花园,分成四个部分,代表着四季。最中间有一株外邦进献的翡翠树,上面点缀有珍珠、玛瑙,其长八尺(约二点四米),其下用红色木栏将周边隔开。花园两侧有两个小型人工湖,湖中央有凉亭。前院四角都栽些迷榖(gǔ)树(其形状像构树,呈现黑色纹理,花开后能发光。)
四下还有许多仆人低头弓背不停地走动,到处忙碌着。
众皇子边说边笑着来到了,宴会所在的正殿之中。
魏尚刚一踏入,便抬头看见四周顶上挂满了椭圆形灯笼,排制密集,与下方的金质扶桑烛台树上的烛影勾勒出的一股暖黄色调,看着尤为舒坦。左右两侧是置于木质托架之上的屏风,题材有仕女飞天、山水等等。屏风后有十来个侍女横抱着琵琶。殿内四角还有四个五足金质香炉,刻有龙纹鸟兽,其构造精细,彩釉上漆,升起袅袅云烟。地下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地衣(即地毯),毯面平整,绘制麒麟花纹,四角有白鹤乘云翱翔。
正中央以北的平台之上便是太子的金玉塌,背后是金质的莲花雕塑,其下的平台、扶手、台阶皆为朱红色。宾客的宴席地在屏风之前,地衣之外,桌案为紫红色檀木所制。
“实不相瞒,太子哥哥。”魏尚小声的对身边的魏和说道,“此次赴宴我并非空手而来,特为太子哥哥备了份礼。”
“三弟说得什么话,既是我做东,哪有让你备礼之说啊。”
“太子哥哥这一说倒是显得我兄弟二人生分了,此乃我特意为太子哥哥单独备的礼,可不能让其他弟弟们听到。”
“哦~这倒让我有些好奇,是个什么礼物?”
“一会儿便知。”
“卖关子?搞得神神秘秘的。”魏和说道,“也罢,那我们先开席再说?”
“请。”
魏和对着旁边的一名小太监说道:“开席。”
这名小太监一听到太子吩咐,便快步走到金玉塌前边,站直挺胸,正色而立,大叫一声:“开席!”
随后,四个鼓手开始敲击门旁的大鼓,屏风后的侍女同时也开始奏乐。
所有的皇子由专门的太监扶着去了各自的坐席。
紧接着八个婀娜多姿衣着华丽的侍女从左右两侧屏风外缓缓而入,就着琵琶声跳起舞来。
随后两列侍女端着红色托盘自内殿而来,走到相应的皇子面前放下菜肴,再从大门而出,无论是放菜肴的时间,还是行走的速度,都相当的整齐而优雅。。
每位皇子共由两人服侍,太监为其斟酒,侍女在一旁为其夹菜、剥水果。桌案不大,只容得下两盘菜,一壶酒,一小盘水果。故此基本上一道菜皇子们吃了一两口便撤换了下去。
琵琶鼓动,整个宴会气氛多彩妖娆,声色犬马,热闹非凡啊。
“诸位皇弟!”魏和作为主人,自然要先照应宴会气氛的,便起身开口说道,“我们先举这第一樽,庆贺,秦王归朝!”
“贺!秦王殿下归朝!”众皇子跟着起身举樽附和,一同饮下了第一樽酒。
“第二樽,当是谢过秦王镇守北疆,佑我大桓安宁!”
“谢秦王殿下佑我大桓安宁!”众皇子亦附和道,再次一同饮下了第二樽酒。
“最后这樽嘛,当是祈盼我大桓朝五谷丰登,国运昌隆!”魏和高兴地说道,十分沉浸在一呼百应的氛围里。
“祈盼我大桓朝五谷丰登,国运昌隆!”众皇子依旧如前。
“最后,诸位兄弟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喏!”
随后便是魏尚回敬,诸位皇子互相劝酒寒暄,看似兄弟团结,朝野太平。
四皇子魏匡镇静自若,与太子、魏尚聊得不亦乐乎。五皇子魏安搂着身边的侍女,时不时调戏一番。七皇子魏昭,眼里只盯着侍女跳舞,偶尔也和五皇子打趣。六皇子魏哲与八皇子魏知相对安静些,不时互相交谈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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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正当高潮,侍女正夹了一口菜伺候魏和享用。
突然,一名小太监形色匆匆地过来,俯身在太子耳边好像嘀咕了什么。
而魏尚被换菜的侍女挡着,并没有看见太子当时的表情,只是等身边换菜的侍女下去之后,才看见此刻太子的笑容尽失,眼睛正愤怒地盯着自己。
他的礼到了。
“呸!”魏和起身吐出嘴里的吃食,大喊道,“谁做的菜这么难吃!”
见太子大怒,所有的侍从、仆人立即就地跪下拜服在了地上,音乐声戛然而止,整个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其余皇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也突然怔住了。
须臾,只有魏尚慢慢起身,“太子哥哥息怒啊。”说着便举着酒樽往魏和身边走过去。
“老三,你是真要和我过不去吗?”魏和小声说道,不让旁人听见。
“太子哥哥觉得弟弟这份大礼如何?”
“你想要太子位?一个御史中丞曹谦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倒无妨,这仅仅只是个开始,我会慢慢儿地,把你所有的党羽,所有侵蚀桓朝江山社稷的蠹虫!一个不漏的,都拔出来!”魏尚目若虎狼地看着魏和,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二位哥哥在嘀咕什么呢?说出来也让众兄弟听一听啊!”五皇子魏安说道,不知太子与秦王在说着什么。
“那便看谁先咬死谁。”魏和也笑着回复。
“太子哥哥可莫要为了这等小事动怒,伤了身体,我等兄弟继续畅饮如何啊?”魏尚提高了嗓子,说给诸位皇子听着。
“三弟所言甚是,那便,继续开怀畅饮!”魏和亦说道。
二人痛痛快快干了一樽。
仆人们起身,奏乐继续,宴会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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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桓朝皇位之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