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毋恤飞身刀劈圆石,文悦等人瞬间惊愣呆傻,仿若做梦一般,倒是张孟谈开口道:“各位,刀留下,请回吧。”
熊宇盯着裂为两半的圆石,似有冷飕飕的风掠过后脖颈。他看向毋恤道:“你......刀......乃父亲所赐,有朝一日我会亲手取回。”
“十六儿,藏得够深的。”清扬阴沉道:“就是不知你能否抵的住我家的死士。”
“老四,休得胡言!”文悦赶忙插话道:“俱都在游戏何必恼怒,既然十六儿劈开石头,那就是赌赢了,今日到此为止。”
“鱼鼓跟我回去!”清扬对鱼鼓道。
“鱼鼓已在姑布老师府中做事,现在便要和我同去拜见师尊,恐怕不能跟你走了。”张孟谈道。
“好,很好,看来这是你们事先拿捏好的,”清扬冷笑道:“鱼鼓,你且记住,总有你回来的一日。”话毕众人皆散去。
鱼鼓揣测清扬之言,心底不禁生出惧意。
毋恤遂安抚了母亲,便随张孟谈拜见姑布子卿。张孟谈心道‘怪不得他能让老师上心,原来藏了好身手,但有勇无谋乃是匹夫之才,待我探他一探。’随即道:“毋恤......”但等了许久竟无人答应,便又大声道:“十六儿!”,毋恤忙答话:“嗯?张少爷有何吩咐?”
“你怕不怕?”张孟谈问。
“怕”毋恤答道。
“我未说因由,你就说怕?”张孟谈笑道。
“我就,就是怕么。”赵毋恤答道。
“怕什么?”张孟谈皱着眉头问。
“什么都怕”赵毋恤答道。他望了一眼张孟谈,小心翼翼的问:“不知姑布老师找我何事?”
“是呀,是不是哥又惹上祸事了?”鱼鼓也在一旁胆怯的问。
“十六儿,刚才那股狠劲哪儿去了?”张孟谈疑惑的问道。
“那是被逼的。”赵毋恤答道。
“那你怕不怕报复?”张孟谈试探问道。
“怕他们找娘的麻烦。”毋恤道:“我没事,少爷们于我都是游戏。”
“那我们去见姑布老师,这其间他们会不会又去找你娘麻烦?”张孟谈问。
“不会”毋恤道。
“何以见得?”张孟谈见赵毋恤如此肯定便追问。
“他们也怕我。”毋恤咕哝道:“我会为娘拼命的。熊宇走的时候说:总有一天要把他的刀‘取’回去,他如果不怕,就会说‘夺’回去。”
张孟谈心道‘心思缜密!老师常说我少年老成,看来十六儿比我有过之无不及。’
毋恤此刻从张孟谈说话的态度,来判定姑布子卿要见自己并非凶兆,但自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千万不可多事,也绝不能被卷到任何事中去,否则皮肉之苦事小,能否活命事大。今天他已出够了风头,如果不是看到娘受委屈,他断不会因冲动泄露自己的底牌,故毋恤不但没感到心里畅快,反觉心慌的紧,赵府中鱼龙混杂盘根错节,他真的怕遭人惦记,若真的被人盯上......他此时看到路边的一株蒿草随风摇曳,心道‘我便如它,秋风扫过必死无疑。’
湖畔,细柳开芽,熏风洗面,那人一袭白袍、青丝披肩、含胸拔背、束腰直脊,手持钓竿垂弦放饵,天上人间神仙风骨。
张孟谈上前躬身施礼道:“老师我把十六儿带来了。”
“这丫头是谁呀?”隔了片刻姑布子卿并未回身道。
“十六儿义妹名为鱼鼓。”张孟谈道:“赵管家着她侍奉老师。”
“鱼鼓?”姑布子卿道:“名字好生奇特,多大了?”
“回禀仙师,鱼鼓十三岁”她在姑布子卿身后施礼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姑布子卿道。
鱼鼓道:“回禀仙师鱼鼓十三岁。”
“孟谈,自今日起鱼鼓便是你小师妹,好生待她不许轻慢。”姑布子卿言道。
“老师!她是......女娃,且是......夷狄之后。”张孟谈疑惑道。
“亏你还是我的弟子,”姑布子卿头也不回自顾说道:“位居三十三天外太素天的蜗皇圣母麾下皆是神女,世人可曾小看了?为师之道立于尘世之外,存于三界之间,不拜人皇不沾俗气,领神旨奉天意,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
张孟谈如梦初醒道:“弟子愚笨,竟未领悟师门真意。”
“不要妄自菲薄,一时钻了牛角尖也是有的”姑布子卿道。
张孟谈忙对鱼鼓道:“师妹,快来拜见老师。”
“鱼鼓拜见老师。”她心里惊喜交加道。
“好!”姑布子卿恰在此刻起竿,竟钓到一条赤尾锦鲤,便喜滋滋放下钓竿,回身道:“昨夜观天,月掩星自东南显露,呈双星伴月之势,不想是应验在此,鱼鼓哇,为师择会吉日正式收你为徒。”
“鱼鼓太高兴了......”她兴奋的抬头向姑布子卿望去,但见那人秃脑门儿、塌鼻梁、尖下颏、淡眉、鼠目、樱桃口,一缕稀疏胡须洒落胸前。也亏得鱼鼓有些定力,仍是高兴道:“能拜仙师为师,鱼鼓......就是高兴的紧!”
“嗯!真好!”姑布子卿此时方看向毋恤道:“你来做什么?”
毋恤看向孟谈疑惑道:“不知”
“嗯!”姑布子卿双手背后道:“我问你,你面前何人呐。”
“姑布......孟谈少爷的老师。”毋恤道。
“仅是如此吗?”姑布子卿面色阴沉道:“可还有......其它?”
“......没了”毋恤道。
“没了?”姑布子卿眼珠一瞪道:“鱼鼓是你义妹?”
“是”
“鱼鼓所见......你却看不到?”
“您......您是说......那条鱼!”毋恤脑门出汗道:“确实是大!”
“咦!”姑布子卿原本挺直的腰身松塌道:“鱼鼓怎会有你这般蠢笨的义兄!”
张孟谈立时靠近毋恤耳后轻声道:“拍马屁”
“背着师傅说什么?”姑布子卿嗔道。
“让他莫紧张!”孟谈忙道。
毋恤道:“姑布大人钓鱼的本事......十分厉害!世人......无出其右!”
姑布子卿挥袖道:“驴唇不对马嘴!”他心说这小子怎的就看不出老子的‘仙风道骨’来?
此刻毋恤已是后襟见湿,心中惴惴望向面现焦急的鱼鼓,鱼鼓忙对姑布子卿跪道:“毋恤哥哥今日疲乏,累姑布老师生气,鱼鼓愿替义兄领罚。”
“鱼鼓起来说话”姑布子卿道:“为师哪有生气。”他遂转向毋恤道:“小子,在想些什么?”
“不知今日吉凶......”毋恤道。
“日日心怀惴惴,不累吗?”姑布子卿问。
“毋恤替鱼鼓谢姑布先生。”毋恤道。
“无需谢,她是她你是你,命数各异。”姑布子卿道。
“鱼鼓......若是日后有错处......姑布先生便责罚于我......可好?”毋恤跪地道。
‘这小子!’姑布子卿心道‘确是有情义。’他随即道:“要你来,是要你做我姑布子卿身边仆从,也就是下人,而且是最卑贱的下人,你可愿意?”姑布子卿道。
“喏”赵毋恤道。
“哼!像块木头!”姑布子卿忽然怒道:“替我安放鱼饵......爬过来.”
“喏”毋恤即刻匍匐在地行至姑布子卿身旁安放鱼饵。
姑布子卿甩袍袖重又回身安坐,似是对篓中鱼儿道:“为一口吃食便送了小命可值得?”他忽然问毋恤道:“你说呢?”
“鱼儿傻”毋恤道。
姑布子卿淡然道:“鱼儿傻么?非也,鱼儿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吃掉鱼饵?难道只能人吃鱼?鱼儿便不能连饵带人都吃掉么?只是鱼儿不够强大罢了。”
毋恤心惊!只因此言说中他心中所想。
“鱼儿就是鱼儿,命该如此。”毋恤道。
姑布子卿乜斜他道:“你非鱼,怎知鱼便会认命?”
“毋恤的命同鱼儿一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配做个下人。”毋恤谦恭道。
姑布子卿道:“你说,若是给鱼儿一把刀,能杀人的那种,它会怎么样?”
毋恤激灵打个冷战,暗自打量自己腰间的吴钩刃,不再开口。
“怎么不说话?”姑布子卿悠然道。
“鱼儿不会使刀”毋恤道。
“可你会”姑布子卿道。
“鱼儿......不会”毋恤暗自心惊道。
姑布子卿嘴角漾出不易察觉的笑意道:“鱼儿不知,它的力量太微不足道,只要张口吞饵,便会被钓起,进入这鱼篓中,除非......”
毋恤警觉地看向姑布子卿。
“除非,鱼儿化龙!”姑布子卿沉声道。他目不转睛的盯视水面突然问毋恤:“为何这般看我?可有些仙风道骨?只管道来。”
“先生......”赵毋恤咬牙道:“便是鱼儿所化之龙吧?”他发觉世间的保命绝技除却武功兴许还有溜须。
“嗯!孺子可教!”姑布子卿道:“可想知道鱼儿如何化龙?”
此时毋恤倒真有些佩服,不然心思因何总被他窥破,便不经意“嗯”道。
“很简单,不要过早死掉,偷偷学多多吃鱼儿就会长大,便有化龙的那一日。”姑布子卿道。
毋恤心中电闪,直至今日此刻,方才觉得平日忍痛、忍辱、忍气,可是为了化龙?兴许就为化龙!
“手抖什么?”姑布子卿道:“若如此轻浮,鱼饵便糟蹋了。”
“先生赎罪,十六儿臂膀累了。”毋恤嗫嚅。
“是劈石头,劈累了吧?”姑布子卿悠然道。
“您......知晓?”赵毋恤惊道。
“心不定手便抖,莫学这篓中之物,懂么?”姑布子卿边说边站起身来道:“自今日起,你在我身边做个下人,不可有半分怠慢。”
“喏”毋恤恭敬地道。
“我平生最厌无知无畏之人,你在我身边就不能大字不识,”姑布子卿道:“为期一年必要识字。”
“喏!”毋恤答道,心中立时愉悦,只因识字是最令他艳羡之事,平日少爷们书堂受教,他便以奉茶为名想在书堂多耽片刻,却常被赶将出来,挨打受辱何止数次。
“孟谈,十六儿交由你调教些时,你教他认字,半载五百余,否则你与他一并受罚。”姑布子卿道。
“喏”张孟谈道:“若是他愚笨疏懒......”
“为师相信你有办法。”姑布子卿道。
“喏”张孟谈道:“老师,主君传过话来,要您一同迎见中山国使臣;董大人也传来话要十六儿也去。”
姑布子卿看向毋恤道:“你既入得我府中,凡事自有我为你做主,若是平白受些委屈能忍则忍,不能忍便无需再忍。”
“毋恤定小心侍奉先生,断不会惹祸的。”毋恤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