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鲁年方十八,头戴缨盔,身披软甲,腰悬忠王宝剑,脚蹬薄底战靴气昂昂步入角力场。
毋恤低眉顺眼缩头跟在伯鲁身后,身着软甲,却膨大宽松,这还是赵鸾临时帮他寻来的,倒是腰里挎着的圆月弯刀,虽经粗布缠裹刀鞘却依然掩不住锋锐之气;他脚蹬新的黑布鞋,是毋恤娘早就做好,却一直揣在怀里不穿,临上场才换上;原本想将缚身石片取下,想了想还是缚在身上;否则速度超出寻常少年太多,还是不显山露水为好。
赵鸾与文鸳已回到高台坐定,此时文鸳掩口轻笑道:“你看他身着软甲却似裹了棉被,都是你的手笔。”
“咯咯,把他包严实些,省的给哥哥添乱!”赵鸾笑道。
“可他腰间那把刀却非凡品,我家中也有家将佩戴。”文鸳轻声道。
“哼”她们身边有人突兀接口道:“邋遢贱种,竟然使诈骗得我儿吴钩刃!”正是熊宇的娘庄姬;她坐在凤姬与赵鸾文鸳身侧,雪白珠齿微咬下唇,冷眼看着角力场中像是一件宽大软甲在自行挪动的毋恤,不禁对身边的凤姬道:“姐姐,伯鲁让他跟着岂非有失赵家脸面!”
“野种!”凤姬随口道。
“唉”庄姬再次轻叹道:“熊宇这孩子厚道,才被这野种算计,生生被骗去他爹赐的吴钩刃。”
“就这么算了?”凤姬含笑道。
“怎么会!”庄姬道:“我家熊宇会让他还的!”。
文鸳悄然攥住赵鸾的手道:“这孩子是很会骗人吗?”
赵鸾附耳道:“别听她们瞎讲,定是我哥帮他抢的。”
文鸳轻笑道:“伯鲁倒是有些侠义肝肠。”
“那是!”赵鸾自豪道。
东侧角力场中,智瑶选了那头白狼,可奇怪的是那头白狼却似乎心不在焉,时不时瞄向西侧角力场中的伯鲁和毋恤。
“涂拔,你迂回至侧面,它定以为我是主攻,必首先向我发起攻击,但此战以你为主!”智瑶眼望白狼,掩口对身边涂拔道,涂拔拱手道:“喏”。
南侧角力场中,清扬手中长戟一招举火燎天,对身旁血煞道:“与我一同驯服此兽。”
血煞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通红的双目波澜不惊,只是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至亲似的,将腰中宝剑抽了出来,平淡的道:“前后夹击,少爷虚张声势,我一击必中。”
“不,我要亲自驯服它。”清扬坚定道:“也让我爹看看,我的武功并不比伯鲁与熊宇差。”
血煞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却仍道:“喏”。
毋恤有种奇怪的感觉,似是狼眸不停的打量他,其间有迷茫、有迫切、还有嗜血的激情,毋恤暗道这狼莫非知道我的心思?对我加了提防,不对呀,大兄驯服之意更加迫切,为啥不瞅他呢?你老这么看着我,我还真没有出手的机会。得让你莫把我当回事才成。想到此,他索性“噗通”坐地,伯鲁闻声看去笑道:“没用的十六儿,吓尿了?”
看台上的董安于一看毋恤坐在地上,与姑布子卿对视一眼,嘴角上挑轻轻摇头。姑布子卿撇着嘴,用手捋着胡须对董安于悄然道:“像你”
“胡说!”董安于也低语道:“只跟了你一日,便学得如此不堪。”
赵秧自语道:“狗肉上不得席!”遂运耳力关注起身后的妾室们,凤姬看着毋恤的模样掩口笑道:“终究上不得台面。”
庄姬也道:“伯鲁也是,怎的就选了这么个货色。”
文鸳对赵鸾道:“不如让那孩子出来吧?莫伤了他。”
赵鸾戏道:“我哥要是知道你如此抬爱他,还不得吃醋?”
文鸳红了双颊道:“他甚是可怜。”
“我知道!文鸳是心肠好软的好女孩嘛!”赵鸾低声笑道。
“那当然!”文鸳嗔道:“所以你不能曲解人家的好意!”
赵鸾双手伸到文鸳腋下道:“要不?我告诉哥哥你喜欢他?”
文鸳立时面红耳赤怒道:“不许胡说!”
“再敢对我瞪眼!”赵鸾手上加力,文鸳即刻老实许多道:“快放手,求你......”
此刻场中的伯鲁对毋恤道:“十六儿,往远处爬,别让狼随口把你叼了去。”,他倒是感觉毋恤这一坐效果奇佳,更显示出自己的胆识过人。
东侧角力场中智瑶挥剑朝白狼冲去,他虽只有十五岁年纪,但身手颇为不凡,手中短剑也绝非凡品,被他舞成一团光;待距离白狼只有一丈,智瑶左手却嗖的抛出一张大网,向白狼笼罩而去,在智瑶看来白狼此番若不入网,定要退向涂拔。
涂拔照事先筹划,也已潜至白狼右后侧,几乎与智瑶同时发动,他手中握了冷森森一柄大剑,单等白狼哪怕再退却一步,他便会搂头盖顶的劈下,想来重创之下必可驯服此狼。智瑶先前也已言明:对此狼宁杀不放!所以出招绝不留手。
可是他们低估了白狼的决断与速度,白狼毫无退却,反而迎着大网以间不容发之速,从大网下方飞身扑出,直奔智瑶而去,它一双前腿稍一蹬地,便又一次借力跃起,森森利爪泛着寒光似要穿透智瑶的剑影,与他两败俱伤。
高台上赵秧忽的坐直身子,他紧张的看着这一幕心如电闪,此刻想要援手已无时机,若是白狼伤了智瑶,那也是这智瑶招祸自取,但关键是在赵府受的伤......,他第一时间看向夏渊,却见他竟坦然自若;‘中山国分明是以此挑起我晋国六卿之间的嫌隙,中山之狼果然够阴狠。’
说来话长,但赵秧思绪不过一瞬间。只见白狼迫近智瑶的剑光,却出人意料的空中转体,在余力恰好用尽的刹那,前蹄却恰好点地再次跃起,这次竟是调整身形猛扑身后跟来的涂拔,涂拔毫无准备,他为救智瑶身形前冲,此时却是极快的与白狼相撞而来,一时间鲜血四溅,涂拔胸前皮甲撕裂成片,赫然数道爪痕血淋淋深入肌肤,而白狼却像是一条长了白毛的泥鳅,滑溜溜躲过涂拔的剑锋,身形落在涂拔左后侧,抬起狼爪舔舐鲜血。
“恶畜!”智瑶恨道。
“吁”赵秧呼出口气,心道好玄。他再次看向夏渊,却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另一个方向的角力场,脸上似笑非笑道:“赵将军莫担心,我已说过这狼已通人性,断不会伤了公子们。”
突然南侧角力场中传来一声大吼“尔敢!”,赵秧马上转睛望去,只见清扬正挥戟猛砍,那条棕狼刚与血煞鏖战,但似乎野性被激发出来,撇开了血煞直扑清扬,此刻清扬若向血煞靠拢,便平安无事,但他建功心切,迎面向棕狼硬冲过去,棕狼瞬时避开清扬戟锋,顺着戟身扑向清扬面门!血煞奋力将手中宝剑抛了出去。
血煞乃宋国青年剑客,武夫境的底子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是不凡,更何况他得高人指点剑术高超;故同境之中战力超强,蒙凤姬家族救命之恩才委身于凤姬身侧做‘仆从’,实则是受命于凤姬娘家,助四公子清扬谋取赵氏家业;明里是仆从,暗里却是行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刺杀之事。血煞这一剑投出,凝聚了他全身之力,才使得此狼有所顾忌,半途转了方向朝侧面扑出。
“清扬!我儿!”,高台上凤姬呼出声来。
“闭嘴!不怕分了他的神么?”赵秧头也不回道。
只见血煞此刻已跃至清扬身前,全力护住清扬,与狼对歭,赵秧也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那棕狼似是被血气激发了凶性更显狠戾。
少卿场外传来一片喧哗,董安于脱口道:“夏大夫,莫非这狼喜欢孩童血肉?”,赵秧循着董安于和夏渊的目光看去,正是西侧角力场的伯鲁和毋恤在与黑狼对战,可是他看着看着脸上也露出怪异之色;只见伯鲁正挥舞“忠王”宝剑全力攻击黑狼,可狼却是只管躲开攻击,想方设法一味直扑在地上左滚右爬的毋恤,伯鲁自开战以来也是发现了这一怪处,不过还好,这下伯鲁倒是把所学剑术发挥到了极致,刺、抹、劈、挑、撩的使将出来,招招狠辣式式刁钻;可那中山狼却是身形奇快,均被它逐次躲了去,且每躲过一次便蓄力向毋恤猛扑,每当此刻伯鲁便飞身挡在毋恤身前奋力劈杀,毋恤便待他与狼对阵几招露出疲态后,连滚带爬的遁向另一侧,那头黑狼也立时抛开伯鲁又朝毋恤追过去。
“此子有我狄人血脉?”夏渊忽然问。
“不能吧?”董安于佯装不知道。
“一定是有,他方才在台上我便观他相貌,鼻高、眼深、骨骼清奇。”夏渊看向董安于和赵秧。
“嗯?”董安于立刻有所顿悟,难道刚才主君赶走毋恤与这夏渊有关?
姑布子卿随口问:“这狼难道就好十六儿这口儿?”
“十六儿?”夏渊追问。
“仆从编号而已”姑布子卿发觉说漏了嘴,也难为他脑筋转的快,马上解释道。
“诸位有所不知,我中山之狼与普通狼种不同,不但通人性,性格机敏,而且有一个特殊嗜好,便是喜爱血腥之味。”夏渊道。
“不喜血腥的不叫狼”姑布子卿调侃道。
“姑布大人不知,中山狼最嗜饮狄人之血,它在我中山国世代繁衍,便是因为狄人聚居。而此子若是有狄人血脉,那狼嗅觉灵敏,便会着重攻击他;不过......似乎有些过份。”夏渊皱眉又道:“莫非?他身上有狄人中罕见的阳性血脉?”
“何为阳性血脉?”董安于不由问。
“这阳性血脉,只有我狄族才有,但十分少见,便是在万人中还不足一人,若此子是阳性血脉,那就不奇怪了,此狼若吞此血,便会蜕变为白狼,那便是狼群中‘王’的所在。”
董安于和赵秧的目光稍触即分,终于豁然了,毋恤不仅是阳性血脉,而且是“至阳之体”,定是在狄族中万中无一,那狼若不疯狂扑咬于他,反倒是怪了。
“为何如此怪哉?”文鸳问道:“那孩子身上莫非藏了什么东西?”
“许是我哥用了什么计策?”赵鸾疑惑道。
“他便是喂狼的命!”凤姬嘲笑道。
鱼鼓这时也跑下高台,悄然来到毋恤娘身边,她紧紧攥住毋恤娘的手,在她耳边道:“毋恤哥哥不会有事的,你也看到了,他比熊宇还厉害。”,毋恤娘不住摇头,声音颤抖的道:“不,不,他不能有事的!”
此刻的毋恤在他人看来已经是精疲力尽,宽大的软甲凌乱不堪,一张沾满黑灰的脸疲态尽显,可是毋恤心里有数,至此才热身而已。
“大兄加把劲”他口中咕哝道:“这条狼就当是报恩了。”毋恤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唉!笨呢,这一剑若再往前跨上一步,必中!”,毋恤嘴中不停嘀咕,他哪里知道,伯鲁是不会冒险让自身陷入窘境的,伤不伤到狼没关系,要紧的是先保全了自己,如果既安全无恙又能驯服此狼,那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