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毋恤身体抖颤一下道:“八哥,过讲了!”他心底却道‘八哥当我是兄弟,我亦为八哥竭尽全力。’
董安于此刻大声道:“第六问为子不孝为兄不义为弟不悌!”
熊宇和清扬听了,一同揉着屁股看向文悦,问道:“二哥,这一条,我们违背过吗?”
文悦抬眼看向毋恤道:“那野种,是不是我们的兄弟?”
“现在看来,爹让他站在公子队列中,那便应该是了。”熊宇接口道。
“我们没少揍他,可不正是违了‘为兄不义’这一条!你们还没看出来,爹是在治我们三兄弟呐!”
“就因为那野种么?”清扬低声吼道。
“也许吧,不过只要过了今日这一关,来日......”文悦说到一半停下,挣扎着与清扬和熊宇相互搀扶又走向父亲赵秧。
“十六弟,此番还领家法么?”申佳手叉着腰忍住疼对毋恤道:“这次你去我便去!”
伯鲁看在眼里心道‘何时挨打居然成了美事?我也别愣在这里,显得大哥当的也太没血性。’他遂对毋恤道:“十六儿......弟,大兄知你是想用一己之力替兄弟们洗脱过错;今日大兄就陪你一同领这家法,如何?”
毋恤心道‘大兄你好像是搞错了,我可没闲心为他人洗脱过错,我只是......。’
“没错!”申佳即刻接口道:“兄弟同心,便是多挨上几棍又当如何?要的就是这份豪气。”
“大,大兄,八哥,你们可别呀!我没有想......”毋恤急忙对伯鲁与申佳解释道。
“行了十六儿,你最小却最仁义,八哥此意已决,孔子曰......”申佳平日推崇儒家学问,对孔丘极为拜服。
“别孔子曰了,你我兄弟便上吧!”伯鲁却懒得多言,拽起毋恤与那申佳便气昂昂向着父亲赵秧走去。
赵秧一看,今儿是怎么了?扎堆儿讨打?文悦清扬和熊宇讨打,本就是赵秧题中之义,至于众公子们挨打,不过是借此机会整肃家法以正家风;顺便发现每个孩儿的优劣之处。没想到被毋恤这么一搅合,这味道怎么好像就变了?
“伯鲁?你为何领着家法?难道你不孝吗!”赵秧威严的看着伯鲁道。
“儿......孝呀”伯鲁踌躇道,他着实是怕赵秧,此刻赵秧眼瞪得红枣一般令伯鲁心怯。
“那瞎凑什么?还不滚了回去!”赵秧心说,你是赵家长子,这一罚若是被你领去,那便坐实了不孝之名,日后如何继承我的衣钵?
伯鲁咬着下唇沉吟片刻道:“孩儿是担心毋恤......孩儿退下便是。”
赵秧又看向申佳,他心道‘今日倒大有收获,这八子申佳秉性直爽德行出众勇气可嘉确是人才!’便道:“申佳,你是要为父真的放狗咬你?还不退了下去!”
“孩儿不能退!即然这第六问中有‘为兄不义’这一条,那孩儿如果退了,让十六弟一人领着家法,岂不正是为兄不义!”
赵秧‘哦?’的愣住,没想到申佳头头是道,但此子身体羸弱,是文士种子,虽然脾性浩气干云,但身子骨不行啊,再领这六棍家法岂不丢了小命!当爹的便是如此,在儿子中发现了可造之材,便会在‘爱子之心’的基础上又生出‘爱才之心’,开祠堂祭家法乃是大事焉能儿戏,申佳既然决意要领家法,断无不允之理,况且有言在先已把规矩立下。
他左右为难转脸看向毋恤怒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董安于看出赵秧的心思,在他耳边轻声道:“主君,不如还把申佳拉下来。”
“不可,一次已经够了,若一而再,便乱了家规也乱了人心!”赵秧此刻对毋恤的恼怒更加了三分。
毋恤见赵秧已经默许他和申佳领家法,便与申佳携手向赵清河走去,待走至赵清河面前一丈处,申佳冲毋恤抱拳道:“贤弟你且留步,待为兄先来。”
毋恤道:“万万不可,八哥领家法是毋恤连累,岂能再让八哥先受罚的道理?”
“哎,贤弟不可如此话来......”申佳又道。
赵清河一看如此状况,裂了嘴苦笑,心说这可倒好,在我面前上演‘兄弟情深’么?怎么这还谦让起来了!
毋恤不容八哥多说,抬手指着赵清河道:“我八哥身子弱些,不如这样,他的六棍,我也领了。”
“贤弟不可......!”申佳犹自急道。
“八哥便好生休息片刻,我这就完事儿。”毋恤歉意的道。
申佳似乎没听明白,但毋恤不待他开口便右手抚在他的脖颈之上,一压一按申佳遂睡着一般。
赵秧看了心中一动,目光扫向董安于。
董安于道:“无妨,此乃阏于家传小术,被他偷学了去,对身体无碍的,只是使人暂时酣睡片刻而已,且有安神的疗效。”
赵秧是文武双备之人,哪能看不出其中端倪,心中暗道,这小子如此处置,倒是有几分果决。
文鸳不知不觉中已是泪目,对赵鸾道:“鸾姐姐,你家若真容不下他,便让他......”
“跟你走?”赵鸾道:“恐怕来不及了。”她随口道。
“为何?”文鸳急忙问。
“你看我爹模样,脸都绿了!”赵鸾道:“哪能轻易放过他?”
“那不行!”文鸳似是赌气道:“我便不允!”
赵鸾噗嗤笑道:“你管不着!”
“我就要管!”文鸳急忙挽住赵鸾道:“你就在你爹面前为他求情......他好可怜。”
“嘘”赵鸾道:“妹妹心软的像柿子。”
毋恤把申佳交给那些仆从照看,便走到赵清河身前站定道:“加上八哥的,十二棍,来吧。”
他气纳丹田,扎下马步,弓起腰身。
赵清河心道‘好哇,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这棍子硬!’“蓬”一棍便横扫在毋恤腰中,毋恤身形晃动道:“再来”。他眼睛正对着香案上那十锭金,心道‘快了,快了!’
这十二棍赵清河打的一棍重似一棍,打到第六棍上,毋恤便喷出一口血来;明月的哭声被鱼鼓的手捂住,赵秧可是说了,喧哗者也是要领家法的。
文鸳死死拽住赵鸾的衣袖在她耳边道:“他真的......好傻!”其实女扮男装本就容易被认出,况且文鸳相貌秀美,旁人早就看出她是女子之身。赵鸾依旧迷茫道:“他原先并非这样的......”
第八棍,毋恤身子趔趄前扑,右手按在地上......。
第九棍,毋恤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第十棍,毋恤把脸看向娘亲笑了......,似乎在对娘说,不疼,真的不疼,毋恤一点也不疼......。
直到十二棍家法结束毋恤竟未吐露半声。
赵秧心道‘体力应是到了极限,却并未动用武夫境硬扛,还犹自以体魄之力强忍......这分明是不想使诈......他究竟所图何事?’
董安于和姑布子卿已是心中有了几分定见,知是毋恤动了那十锭的心思,可也暗自叹息,何必要为身外之物搭上性命?且此刻毋恤依然未开启武夫境修为,更不说动用武士境,分明是他不愿露出武修行藏。
祭家法到此已达到目的,文悦等都瘫在地上爬不起身了,该懂的道理,该受的教训,该改的错处,他们亦是心知肚明。
董安于心里拿定主意,下面便是要见好就收皆大欢喜才好;遂大声道:“第七问:为臣不忠!”
他心道‘一群毛孩子,哪里会粘上为臣不忠这等事,所以,这祭家法将要结束了......’
“我领”毋恤此刻又走出来道。
“你!”赵秧简直要忍无可忍,他蒲扇般的大手指向毋恤道:“你何时为臣?何时不忠?”
“我......不知道”毋恤强忍疼痛道:“不过,我要领。”
“主君,这十六儿定是疯魔了,我看便结束吧?”姑布子卿实在看不下去了道。
董安于却替赵秧回答道:“有言在先规矩定下了岂能儿戏,有人领家法必要行家法!”他此刻已然断定毋恤定是有其目的,心说‘无论何因如此拼命便成全了他吧。’。
赵秧眯着眼盯着毋恤的眼睛,仿若要从他的双目中看到结果,他开口道:“你是否要每问必领?”
毋恤疲惫道:“是”
“你是否故意扰乱视听?”赵秧问。
“不是”毋恤答道。
“既如此,”赵秧将眼看向董安于道:“你可将后面三问全部说出,看他如何?”
董安于道:“第八问:犯上作乱祸国殃民”
第九问:不尊祖训不守祖规不怀祖德!
第十问:不尊于地不敬于天!”
“我都领”毋恤毫不犹豫的答道。此刻他的心里突然升出快感,这是当他看到赵秧疑惑、迷茫、呆愣的眼神后产生的,这是毋恤的意外收获!看看吧,你赵秧的儿子,便是这般十恶不赦!不要在你眼中流露出那样的疑惑,也不必把我真的当成了你的儿子,此生,你只为我做了一件“好”事,便是为我起名“毋恤”,我是毋恤,凡事要靠自己,没有爹,只有娘!莫要惺惺作态以父亲自居,莫让我在你脸上看到怜悯,否则令人作呕。终有一天,举起你的刀吧,劈向我,或者,我劈向你!
“让他领!”赵秧气的脸色青紫道:“让他一并领了!”
“主君,后四问......共是三十四棍!”董安于对赵秧道。他说着狠狠瞪了毋恤一眼,心说这小子这次可把主君气到了!
“行家法!”赵秧对赵清河吼道。
“喏!”赵清河此刻倒是与赵秧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心说这小子是故意气恼主君的吧,不识时务的蠢材!他撸起袖子,对毋恤道:“请吧”
毋恤却走到明月身前扶起她低声道:“娘你知道孩儿很厉害对吧?娘放心像挠痒痒不妨事!”他又看向鱼鼓道:“帮我照顾好我娘。”遂走向赵清河。
“那就开始!”赵清河随手舞动大棍朝毋恤打去,这一次他可不分高下,除了毋恤的脑袋,棍子落在他前胸、后背、股腰、双腿,赵清河想‘既然家主亲自放话要他打,那便打了!’
众人眼中那道瘦削的身形在棍影中摇曳,不禁都在心里揣摩,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主动受着皮肉之苦?难道......就为和主君赌气吗?!
文鸳对赵鸾急道:“他不要命了吗?快去阻止你爹!”
“你没看明白么?他是自找的!”赵鸾此刻也心中有所明悟道。
三十棍,毋恤终于‘咚’的一头栽倒在地,赵秧心头一颤‘还是坚持不住了吗?’他心道‘年纪还是小啊,否则以他至阳之身,这点皮肉之痛真不算什么。可现在,他毕竟还是孩子......。’毋恤倒地之前,赵秧原本是要叫停的,理由也是足够,因毋恤已经挨满五十五棍;但他的脑中回旋着毋恤眼神中那一丝桀骜,他倏忽意识到,若是现在不打,日后这‘十恶之问’便真的极有可能应验;那却是真的害了他!
忽然一道白色的“闪电”扑向赵清河!他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他“啊”的一声惊叫,仔细一看竟是白狼!
毋恤至始至终未开启武夫境的防御,在他看来本心不可违,若是以修为之力抵抗家法,即便得了十锭金,也是胜之不武,颇有‘不劳而获’之嫌。虽说以他的肉身耐力堪比寻常武夫境,可他毕竟年少,终是在沉重的击打中逐渐‘沉沦’,他似是再次回到了‘死界’,死界中尽是铺天盖地的棍影,他有种错觉,那棍子打的并非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体里属于赵秧的血!打的是那赵氏血脉!那就来吧,更猛烈些吧!把这血脉打残!滚出我的身体!毋恤在死界中仰天大笑!
就在他感觉黑气降临,灵魂即将消融于死界的暗夜中,突然“棍雨”暂停,黑暗中亮起一缕白光......他趴在地上,艰难的仰头望去,面前居然是小白,毋恤道:“你这家伙!怎么跑进来了!”他勉力直起身子,却全身疼痛无力,又噗通倒地;但他突然有一个愿望,便是死也要面对苍天,背靠大地!他用了所有的力气,右臂猛撑于地,身体呼的反转,仰面朝向那颗刺目的骄阳,深深吸入一口‘天地之气’。
只听小白“嗷呜”长啸,似哀、似怨,毋恤有气无力的咕哝道:“别这么......娘们儿。”
倏忽,小白将前腿放进口中狠命咬下!咯吱!那是牙齿贯穿皮肉的声音;毋恤吃惊的看着小白伸来的前腿,滴滴狼血顺着雪白的狼毫流入毋恤的口中;毋恤的眼睛模糊了,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小白早就把自己当做了兄弟!
一滴、两滴、三滴,一口、两口、三口!毋恤的世界开始燃烧,炙热注入毋恤丹田,火浆烘烤周身血脉,阳刚之气游走于胫骨之间,洗刷、凝练、涤荡,顷刻间肉身潜力被激发,肌肉实质般的紧密起来,他感到大地前所未有的温暖,天空是如此斑斓;将双拳试着握起,便似乎具有了开天之力!他起身撕下衣角为小白包扎,回身对赵清河道:“继续”
赵清河心中大惊,活了这么大年纪,还真没见过谁能吃了五十七棍家法后还能站起来,‘娘啊碰见鬼了’赵清河心道;他更不废话抡起大棍砸向毋恤。
毋恤有心测试肉身力量,遂弓腰向后迎去,“咚!”赵清河手中大棍险些撒手,趔趄过后方才稳住身形。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皆不解看似瘦弱身躯如此强硬。
‘这是肉身境界又有所提升么?’赵秧心道。
小白的血功效果然不凡,岂是仅恢复体能那么简单,毋恤体悟过后心道‘苦练三月亦不过如此’;毋恤冲着赵清河道:“用力”
嘭!嘭!嘭!三棍完结,全场一阵寂静,人们盯着毋恤,早忘了他挨打的缘由,只记得他挨打时的风采,‘原来挨打也能这么潇洒的?’
赵秧和董安于以及姑布子卿都不作声,他们是在等待答案。
毋恤终于吐出一口恶气来,他直起身躯内疚的望向人群中的娘亲,娘的眼睛又哭肿了,毋恤无奈的苦笑,可他也是没有办法,心道‘儿子让娘担心了,可这于我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少有的机会......’
一步,两步,三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毋恤朝着香案走去,当他抓起十锭金,遂咧开嘴,开心的笑。
“娘!”毋恤猛回头对娘大叫道:“我们有钱了!”
众人一片喧哗!这家伙难道真的就是为这十锭金?莫不是守财奴托生,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唉,龙生龙凤生凤,翟狄之后果然小家子气!议论声嗡嗡响起。’
“你是为这十锭金?”赵秧脸色由青转白,他原本以为这兔崽子是块材料,以为他有着更大的企图。因为有野心有雄心,才会有大志向大作为;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区区十锭金。
“对啊,不然还能为什么?”毋恤答道。
“为这十锭金,你便领了六十一棍家法?为这十锭金,你便在此扰乱视听?为了这十锭金,你便不将祖宗规矩放在眼中?为了这十锭金,你便将列祖列宗当做不存在么!”赵秧厉声道。
“这是我的,我挣的。”毋恤把十锭金背在身后道:“你说过的,挨满五十五棍,可得这十锭金,不能反悔!”他竟突然着急起来。
“你说,要这十锭金,何用?”赵秧森然道。他话音一出,全场静谧,连明月也愣在那里,她也想要一个结果。文鸳和赵鸾都瞪大眼睛,她们也想知道。一众妻妾少爷们都瞪大眼睛......。
“明日,是毋恤娘亲的生辰,他说过,想给娘亲打一副镯子。”突兀,鱼鼓颤声开口道:“他说了好多年,也攒了好多年,都没有做成......”
鱼鼓话音不高,却像亘久的冬雷缭绕耳廓、击打耳膜。
“毋恤!你傻呀!”明月再也忍不住,和小白一起跑到毋恤身边,一头扑在毋恤的怀中,像个小姑娘似得哭着捶打他的前胸。”
“娘,别这样,这么多人......”毋恤在娘的耳边像大哥哥安慰妹妹道。
“鸾姐姐,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么!”文鸳摇着赵鸾的胳膊叫道:“他是你们赵家最,最好的男......孩子。”她原本是想说‘男人’的,临出口又改为了‘男孩子’。
赵秧的心似被千斤铁锤击中。他看着毋恤轻轻揽着娘的肩,心道‘揽着她、呵护她的人,本该是我的......。’
“你原本可以......告诉我的。”赵秧口气依然威严,但底气已然不足道。
“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毋恤看着娘轻声道。毋恤娘幸福的点头,美丽的眸光锁定在毋恤的鼻尖。
他转而看向赵秧真诚的道:“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你!连副镯子的钱也没有么?”他似是对毋恤说话,可眼睛却瞪着赵清河道。
“一副镯子,够我和娘吃一年饱饭了。”毋恤道。他低头对娘说:“娘,孩儿一直都想给你打副镯子,娘的手还像我小时候一样,那么美,却从来没带过镯子。”
“恤儿你尽是瞎操心,娘带过的。”明月眼中似乎只有毋恤道。
“是外公买给你的吗?”毋恤笑着问道。
“嗡”赵秧脑海中一片死寂,他沉默片刻,对着董安于挥手道:“你来主持,便尽早......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