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安于也是面色一凛,心道臭小子可别蹬鼻子上脸,这句话若是说错了,恐怕又是白忙活一场。
毋恤听闻赵秧此言,却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单是那‘人子’二字已然似是一柄钝刀割在心上。谁不想有爹?谁不想在自己逢遭欺凌时有一道伟岸的身影挡在身前?谁不想让自己的娘得到父亲的呵护?可是这些......娘有吗?我有吗?‘人子’二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便是这么轻易么?你......配么!
“不比......就算了”毋恤嘟囔着转回身。
董安于和赵秧都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而赵秧看着毋恤落寞的身形心头不由泛起一缕歉意,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何对待所有孩儿都没有这种感觉,唯独......唉......莫非是老了,他心底里一声叹息后即道:“谁说不比!难道怕你?”
董安于由惊愕渐露微笑,明月对毋恤道:“不可来真的!”
赵秧心说‘心疼儿子故意说给我听得吧?’遂道:“三招之内,若能逼得我亮出兵刃,便是你赢。”
“哦”毋恤道:“我知道会输。”
“那为何要比?”赵秧问道。
“听说......破风刀法很是霸道......”毋恤道。
赵秧立时看向董安于道:“听说?”
董安于忙道:“确是与他念叨过,破风刀法长于陷阵杀敌,主君当年创此刀法着实不凡,刚猛若风卷残云,轻灵似翩若惊鸿,战阵之上令敌酋闻风丧胆,想来他是留心了。”
“想学?”赵秧看向毋恤问道。
“想试试”毋恤道。
“出刀吧”赵秧道:“能学得几分便看你的造化。”赵秧说着脚尖微挑,一根枯枝飞落手中。
“主君可要小心......”董安于不禁道。“......宜将修为压制于武夫境,莫要真的伤人才好。”
赵秧瞪视董安于心说‘他是武士境修为,你却要我压制于武夫境!’
董安于似是看出赵秧心思,又解惑道:“主君征战杀伐之经验已然可比一层境界,况大宗境与武士境之间隔了武师境与开宗境两重境界,其肉身强度岂是武士境可破的?”
赵秧心想倒也是,便是立身不动任他一个武士境剁上几刀又如何?能伤到老子么?
董安于看向毋恤道:“你可放心使刀,开始吧。”
毋恤抽刀在手,暗自运力将修为提升至武士境中期的极致;‘这是个机会’他心道‘若未猜错,外公便死于破风刀法!今日或可替外公讨还血债。’
赵秧隐隐觉出一缕杀气绽放,心道‘素日看他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却能将杀气外放的如此犀利,可见惯于扮猪吃虎,这小子内里怨气颇重啊!’他想到此不禁也来了兴致,亦是为毋恤的杀气引动了自身气机,竟也放出腾腾杀气,虽肉眼不可见,但凛冽战意似是化为实质,隐隐的,两人还未动手便暗藏了浓郁的杀机!
“嗖”万般招式唯快不破,毋恤欺身而上,右手反擎圆月弯刀,肘部自腰侧挥向胸前,刀刃瞄准赵秧哽嗓咽喉力斩!左手中却是暗藏了一枚飞镖......。
赵秧待刀刃距咽喉不过寸许,笃定毋恤招式用老无法再变,手中枯枝却是由意想不到的角度,倏忽点向毋恤肘尖,“破风刀法第一式:月夜摘星”赵秧随即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无影无形却摧枯拉朽,破风刀法第一要诀:疾如风。”
毋恤中招手臂酸麻过后,攻势遂被化解。
“你手中的飞镖为何不用?”赵秧道:“方才可插我小腹,不见得我就不退。”
“插也白插”毋恤道:“大宗境身强似铜铁。”他边说边拧身扑上,左手飞镖‘嗖’的直取赵秧小腹,右手圆月弯刀兜头劈下。
赵秧心道‘刚说插了白插,怎的还是要出此招?这是要上下同时袭扰么?’却忽而发觉飞向小腹的飞镖尾部缚有一根丝线!
“破风刀法第二式:推窗望月”赵秧道:“风可遮掩日月激起千层浪,破风刀法第二要诀:幻如风”却见他手中枯枝划过一道半圆,不仅恰巧避过刀刃拍击于刀身之上,将圆月弯刀导引向身侧,同时枯枝去势依然强劲,眼看将插向小腹的飞镖磕飞。
毋恤忽然带动手中丝线,飞镖随之折转方向,赫然插向赵秧咽喉!
“嗯?居然想出此等用法?”赵秧即道:“风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破风刀法第三式:朽木逢春”他身形笔直豁然侧立电光石火间避过飞镖锋刃,顷刻间抬手‘一刀’,飞镖尾部丝线立时缠绕在枯枝之上,随后枯枝抖动间将飞镖反射向毋恤面门,其势锐不可当,显是赵秧用了武夫境的修为之力。毋恤不敢怠慢挺刀迎向飞镖,当啷!将飞镖磕落在地。赵秧见状道:“破风刀法第三要诀,也是最后一诀:烈如风”
毋恤此刻抚刀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这便是差距’他想。
“才第三式便怕了?尚有三十三式!”赵秧道。
毋恤凝神于刀,神刀合一再次扑上......
赵秧边舞动枯枝应对,边道:“风遇堵而绕,遇强而韧,遇刚而柔......第四式:虬龙渡江......第五式:鹰击虎扑......”
转眼间赵秧三十六式破风刀法已出,见毋恤仍是状若疯魔犹自发起一次次强攻,且招式中浑然融入破风刀法,虽似是而非,但疾、幻、烈之要诀感悟却是显而易见,董安于捻须欣慰。
“够了!”赵秧抽身而退道:“没完没了!”他随手将手中枯枝掷于地。
董安于瞥一眼那枯枝,见其‘皮开肉绽’,遂讶异看向毋恤,心说‘居然能将大宗境手中‘兵刃’伤及至此!’他揶揄望向赵秧寻思‘怪不得主君着急抽身......若真是断了......嘿嘿。’
毋恤忽然萎顿于地,明月惊呼“恤儿”欲上前搀扶。“勿动他!”赵秧急道。
董安于忙对明月道:“他此刻有顿悟之兆,实属难得,勿要惊扰到他,否则有害无益。”他转而向赵秧道:“主君可先回,我在此地为他护法。”
赵秧摆手道:“此子倒有些奇异,怎的顿悟这种际遇对他来说如此便宜?”
董安于笑道:“主君莫非忘了......他是至阳之体?”
只见毋恤盘膝于地已入物我两忘之境,时而口中默念,时而倏忽出招,似是着魔一般。
赵秧道:“我享此福泽还是十余年前之事,修为突破开宗境后,犹如开启心窗,所学功法招式融会贯通之际豁然顿悟,一步便迈入开宗中期,受益匪浅呐。可他才......这般年岁便......”
“他杂念甚少,心志专一于武学,方能早启顿悟之门。”董安于道。
毋恤从未如此淋漓尽致的使刀,无需留手隐瞒实力,亦是不在乎对方生死,只管随心所欲一味攻取,加之赵秧大宗境修为,每招每式皆存指点之意,平素积淀之经验诀窍在举手投足间尽皆显露,且为毋恤反复琢磨,虽未言语但身教更强于言教,毋恤得此良机,心神、刀法、功法、身形合一,触动心弦深处那抹灵动从而引发顿悟实属正常。
赵秧正背对毋恤与董安于低声交谈,不料突生变数!毋恤忽而双手拍击地面,借力跃起瞬时便飞出一脚!董安于看得真切,忙闪身欲挡在赵秧身前,不想毋恤此一跃其速竟是迅疾无匹,“蓬”一声闷响,踢中赵秧后心。
董安于却见毋恤双眼红丝密布闪出灼灼目光,急道:“主君莫怪,他有些入魔。”
赵秧一脸苦恼道:“今日亏大了!”
毋恤于混沌之中腾身而起,实在于顿悟中得了一招半式的体悟,无意中便朝‘最近’的目标使将出来,他此刻却感到右脚踢在一团烂布之上,不但丝毫没有弹力,反而似被‘吸附’,迷茫中立时心下大惊,慌忙中使了个千斤坠把身体硬是落在当地,并向后飞跃......遂又盘膝于地。
“这一式‘粘’功,一并送与你,”赵秧凝声成线将此音徐徐送入毋恤耳鼓:“记住,刚之极克柔,柔之极克刚!粘功在于将身体肌肉修炼的收放自如,并以内功辅佐,且将口诀记下......”他此刻以大宗境修为运力发声,自是避免打断毋恤顿悟。
毋恤心思于武功一途尤为灵敏;他听到赵秧的口诀,脑中似电闪回忆起刚才那式情境,心中便又有明悟!
赵秧正待缓口气,不想毋恤又是腾身而起,懵懂之中再次“嗖”的扑向赵秧!他运力挥出右拳奔赵秧面门砸去,劲力之猛确是罕见,仿若这次毋恤要以力取胜,无论赵秧是“弹”还是“粘”,在绝对的速度、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会被瓦解!
“这怕是......要晋身武士境后期?”这次连董安于都无法淡定,心说妖孽不成?进入武士境才几日?便要冲击武士境后期?若是基础不甚牢靠,却并非好事。
“唉!”赵秧一声叹息道:“这是遇到不花钱的师傅了?”
他却不闪不避,以拳对拳,“轰”的一声两拳想撞,毋恤身子被震得“嗖啪”便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坐在地上,继续陷入顿悟之局,而赵秧身形却纹丝不动。他将手背在身后攥紧,心道‘还真有些疼啊!’。
董安于笑道:“主君且退后,待我应付于他。”
“不用,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来。”赵秧道。
只见毋恤忽然双目翻白,周身一阵抖颤,骨骼筋脉咯嘣噼啪蠕动片刻,身上衣服似是顷刻间绷紧许多,肉眼可见的力量感充斥于身,他突然仓啷拔出圆月弯刀,似饿狼单膝点地蓄力,便欲扑向赵秧......!
“这次若再敢来,”赵秧冷声道:“我便废你武功!”
毋恤心说‘本想浑水摸鱼来一下,竟被他看出端倪了?’
“既已出得顿悟之局,还想再打么?”赵秧嗔道。
“我认输”毋恤抱拳道,他心知以今日与赵秧的武力对比,别说报复,能保住小命便是好的。
“哼,你认输?”赵秧道:“最后一拳,手中飞镖为何引而不发?不然我的拳头撞上,定讨不了便宜。”
毋恤心中一惊,难道连这个他也看出来了?遂道:“输便输了。”
赵秧道:“明月,及早打点行装,莫要误了行程。”
明月猛然抬头,看向赵秧,眼中若星幻频闪,似流云掠过。蓦然回首,十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呼唤‘明月’,这两个字承载了她童年的快乐,也见证了她成为人妇的艰辛蹉跎;她愣愣的注视赵秧,目光仿佛在诉说已然逝去的岁月;或是叮嘱赵秧,不要伤害她的儿子。
赵秧与董安于走后,毋恤一天劳乏酣然睡去,明月独自一人坐在门前凝望高天,似乎在同那一弯皎洁的春月私语。无声的,‘小白’在她身侧卧下,暖融融毛乎乎的身子紧倚着她的腰身。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迅疾的落在明月身前,小白反应极快,瞬间便要撕咬,可是那黑影不知对小白做了什么,小白便重新安静下来。
明月惊恐的用尽全力欲要掰开那只捂着嘴的大手,可耳边低低的传来一声:“明月是我!”
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停止了挣扎,良久方失声道:“哥哥!”
“嘘”黑影在她耳边说道:“到屋内说话。”
灶房中,明月面前站着一个大眼睛、高鼻梁、深眼窝,两鬓长满卷曲的络腮胡须,身形高大英俊的黑衣汉子,她兴奋的抓住他的手道:“哥哥,真的是你吗?”
“明月,妹妹,是我,是哥哥!”那汉子也激动的说;他正是明月的孪生兄长高山。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月连声问。
“好妹妹,终于找到你了!”高山握住她的手道:“爹‘走’后我和余下的族人投奔了中山国,这次随夏大夫来晋国是专门来找你......还有我的外甥。”
“中山国?夏大夫?”明月口中重复道,她心中立时明悟许多。
“是,两日前驯狼的‘十六儿’便是我的外甥吧?当时我随夏大夫仆从混入赵府,十六儿的长相一眼便能看出有我狄人血脉,夏大夫更是看出他与我酷似,后来又在人群中见到了你......妹妹,这些年你们遭罪了!”高山说着把明月揽在怀中。
“哥哥!”明月她耸动双肩压抑哭泣,这些年拉扯毋恤长大,她多么想有个人为她遮风挡雨,但是没有......她和毋恤无依无靠受人欺凌,本以为父兄都已败亡,可哥哥高山竟然和一部分族人突出重围活了下来,她怎能不高兴!
“妹妹别哭,哥哥来就是要接你们走,逃出晋国,从此海阔天高,然后伺机杀了赵秧报仇!”高山恨恨道。
“你不能冒险!”明月赶忙说道:“赵家势大,不是你和我能撼动的!”
“不怕,我已是中山国将军,手中也有几千人马,一旦有机会必可杀赵秧为父亲报仇!”高山道。
“但过两日我们便要去晋阳邑......”明月把赵秧准备去往晋阳的计划告诉高山。
“此地距晋阳三百余里,路上多有静僻之处,我会带人在路上将你和外甥劫走。”高山思筹道。
“不可!”明月急道:“赵秧武功盖世,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身边卫士尽是高手,又在晋国境内,你没有胜算的。”
“放心吧妹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既然找到了你们,我便再不能把你们留在这虎狼之地!”高山决然道。
明月见哥哥此意已决便道:“那哥哥要答应我,切不要以死相拼,定要保住性命。”
“好,你与外甥好自为之,不日我们甥舅即可团聚。”高山说着,回身拍了拍小白的头,道:“你好生保护我妹妹,也算我没白疼你一场。”
小白看着昔日旧主,嘴里呜呜应声,高山随即闪身出门,身形潜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