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秧与姑布子卿同回内堂着手一应拜师细务。稍待赵清河弓腰撅臀而来,且以二指揉捏额角;他乍一抬头见姑布子卿擎拂尘微笑而立,遂惊恐遮掩下身颤声道:“姑布大人!家主唤我来......”
“赵管家?你步履维艰,莫非抱恙?”姑布子卿问。
赵清河寻思‘还不是中了你龌龊招式!’但赫然瞥见姑布子卿手中把玩两枚铁核桃,立时一股凉风侵入裆下,骤然勾连红肿之物剧痛!赶忙道:“小不然,不......不妨事。”
赵秧抬眼乜斜他二人,心说赵清河自“捏骨”之后却有些怪异,随口问道:“姑布老弟,今日赵清河也在捏骨之列,不知他可有些际遇?”
“嗯?赵管家也在其间?”姑布子卿一脸惊诧看向赵清河问:“是何编号?”
“小人是五号”赵清河忙道,他亦是心存迷茫,且不说捏骨落得下身胀大如梨,就连姑布子卿赏赐的一锭金也是鸿飞渺渺匿了踪迹,付出这许多代价却没了下文。想到此忍不住问道:“姑布大人当时曾拍了小人肩膀,说了‘有前途’三个字......”
“噢,想起来了!”姑布子卿似乎恍然大悟道:“你便是那‘金臀高耸弘宣宝气’之人?”
“咳咳......小人前日吃多了干薯,一时没忍住就......”赵清河苦笑道。
“那倒是无妨!”姑布子卿大度道:“只是你......听错了,因你腹大中空,眉贪目啬,定是喜爱那黄白之物,想必平日也敛得不少财物;但你不知,厚德方能载物,钱财造福却也生祸,你命中福运贫瘠却暴敛金银,岂不招灾?故我说你,有钱......要......吐!”
赵秧笑道:“尔可听的真切?多亏姑布大人亲自为你观相,尚可及早防范,不然......呵呵。”
赵清河想‘即便如此也不必下狠手捏我......!’但转念一想‘这一捏我少不了要花钱医治,岂不是‘吐’钱?心下叹道‘日后稀里糊涂混日子了事,切莫招惹姑布半仙。’
“姑布子卿大人不日便要收徒,你速去准备束脩六礼与一应拜师事宜,不可有丝毫懈怠。”赵秧吩咐道。
赵清河领命退下,姑布子卿拱手道:“承蒙主君厚爱,臣无以为报,敢不尽心竭力教授徒儿?”
“姑布老弟,我倒是有一个念头,不知......”赵秧道。
姑布子卿很少见到赵秧说话吞吞吐吐,便道:“主君有命只管吩咐。”
赵秧一摆手道:“哪有什么吩咐,我是想若是伯鲁也能有像你这样一位贤师......岂不更好。”话毕观姑布子卿神色,又道:“我知你为难,若是伯鲁拜得老董为师,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姑布子卿心道‘瞧主君这一圈绕的,却是想让伯鲁拜董安于为师,但主君却只知其一而不知二,董安于若要收徒哪轮得到我。’想到此拱手对赵秧道:“主君是想让臣去劝说董大人收伯鲁为徒?”
“唉,也罢,我早有此意,但老董......亦是不可强求。”赵秧无奈道。
赵清河出得内堂直奔凤姬宅中,恰见仆从扶了清扬欲出。“赵清河!你是吃了熊胆还是嚼了豹筋?怎就臂肘向外拐,将鱼鼓拱手送给了旁人?想是翅膀尖儿硬实了?我身边的人难不成你说送就送了?”清扬立刻叱道。
赵清河慌忙陪笑道:“清扬少爷折煞了小人,我哪里能不为您着想,但你知道是谁要走鱼鼓的?姑布大人!据我所知,他私下收了鱼鼓做女弟子。你想,姑布子卿要人,我能拦得住?”
“又是他!”清扬股肉抽搐,心道‘二哥说此次捏骨许是那姑布子卿暗中捣鬼!我们兄弟似是遭了暗算也未可知。’遂恨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
“主君说姑布子卿不日收徒!”赵清河立刻道。
“嗯?姑布子卿收徒?!谁......是弟子。”清扬冷声问道。
“主君虽未明说,但我猜......许是伯鲁?”赵清河道。
“兹事体大,去内室找我娘亲说去,说不得还要知会二哥。”清扬返身与赵清河同进内室。
夜色弥漫,春风微抚抛洒漫天丝雨,苍茫大地蕴积泥土与草尖的甘醇。
子夜时分,喧闹了一天的新田邑终归凝寂。一簇黑影疾行无声,俱是身着黑衣头戴斗笠腰挎利刃的武人,辗转周折至中行府侧门,片刻后便消失在门内。
中行府内堂,家主中行寅居中而坐,身为晋国上军将,统御兵马三万,兵车千乘,虽逊于智赵二卿,却也权势滔滔。范氏家主范吉射赫然在座,位列晋国下军佐,虽说位列晋国六卿之末,但祖茵甚隆,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从者众多,且足智多谋,与中行寅同气连枝。
晋国三军,中军、上军、下军;中军为首,上军次之,下军继之;各军俱有“将”与“佐”统领,但三军俱由中军调配。其时晋国中军将智砾,中军佐赵秧;上军将中行寅,上军佐韩不信;下军将魏侈,下军佐范吉射。中军将智砾为晋国正卿,其余五人为晋国副卿,六卿权势俱在大夫之上。
中行府内黑衣人散开,大多安置进厢房,仅有一人随仆从进入后堂,对中行寅施礼道:“甥儿赵午拜见舅父。”
中行寅略欠身道:“就等你了,可是刚从邯郸邑来?”
“禀舅父,甥儿已到新田邑多日。”赵午答道。
“那为何今日才来见我?”中行寅面无表情问道。
“甥儿心中记挂舅父,但苦于族兄耳目众多,进得城来便耗费许多周折,甥儿在城中匿迹数日,才甩脱一干眼线,今夜确定身后料理干净,才敢拜见舅父。”
“倒也缜密,”中行寅点头抬手指了下首之位道:“坐,不必拘礼。”
“此行甥儿为舅父备了薄礼,这是礼单,请舅父过目。”赵午说着从袖子中摸出一幅锦帛来呈给中行寅。
中行寅眉目温和,接过礼单细看,见上面罗列了玉璧十双、巨珠十对、锦帛千匹、良驹八匹、华裘......不待看完已是目露笑意道:“赵午,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赵午哪能不知舅父的‘爱好’,若非舅父当年贪贿,十七路诸侯伐楚便不会无功而返,遂道:“甥儿孝心何止于此?此来还为舅父觅得四位名伶,美如狐仙歌如天籁,已安置在舅父府中。”赵午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幅锦帛呈与范吉射,道:“赵午不敢轻慢范军佐,这份礼单与舅父皆同,请笑纳。”
“呵呵”范吉射对中行寅笑道:“邯郸大夫礼数太也周全,若赵秧亦是如此,吾等便欣慰了,哈哈哈哈。”
“哼,赵秧哪及得我外甥。”中行寅冷声道。
“可惜我邯郸一脉为赵氏小宗,始终仰人鼻息度日。”赵午叹气道。
“什么小宗大宗,得势便是祖宗!”中行寅道:“甥儿不可小看了自己,想你祖上赵穿,乃是晋襄公的乘龙快婿,你亦是名门之后,何以如此贬低自己。”
“正是”范吉射接口道:“所谓赵家大宗,曾一度被栾、郤两家斩尽杀绝,下宫之难后只留得那赵氏孤儿赵武存活于世,若不是韩魏两家鼎力相助,赵氏大宗早以寂灭了。何谈今日之威势?”
“甥儿是担心......若......”邯郸大夫赵午犹豫道。
“担心什么?担心你取而代之,世人说你僭越不成?”中行寅一语道破赵午心机道:“自古成王败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赵午一时面红心热,中行寅和范吉射却是相视而笑,赵午乘兴道:“可赵秧今日势大,甥儿着实不知当如何处置。”
“时机一到,自然将赵秧收入瓮中!”中行寅道:“转瞬十余载,当年那根刺......”
“时机!”范吉射立时对赵午道:“要等时机,可这时机便在于你!”他却将眼光看向中行寅,微摇其首。
中行寅顿时明悟言语有失,遂抚须掩饰一二。
“恕赵午愚钝,这时机为何在我?”赵午疑惑道。
“呵呵,当然在你!”范吉射道:“你在赵秧眼中是何人?”
“族弟”赵午答。
“那你在晋公面前又是何人?”范吉射问。
“臣子”
“若有一日,赵秧以族兄之名节制于你,又以族规刑律惩戒于你,晋公......会如何想?”范吉射问道。
“臣子受辱,君上自是颜面扫尽,必抱怨于赵秧。”赵午循着范吉射的思路推衍道。
“那赵秧会如何想?”范吉射问。
“同为赵氏血脉,他必会以为行使祖宗家法理所当然!”赵午似乎有些明悟道。
“那晋公与赵秧之间,岂不尖锋相对显出裂痕?而赵秧在晋公眼中,便成了那刑鼎上所刻录的‘始祸者’!始祸者......死!”范吉射笑道。
“哼哼,想不到刑鼎虽是赵秧所铸,当年却用它把那魏家老爷子魏舒治的服帖,而今又要用它治赵秧的罪,这是何等的玄妙。”中行寅笑道。
赵午似乎恍然,但却又皱眉道:“范大人是要我寻机挑衅?令赵秧恼怒之下乱了分寸,以家法代国法惩治于我,做出僭越之举激怒晋公,然后......再以刑鼎铁律办他死罪?”
“这就思虑通达了!”范吉射击掌道。
“可是......”赵午沉吟道:“赵氏家法历来严苛,怕是赵午承受不起先走一步,岂不......万事皆休?更别说坐得家主之位。”他将自己说的一头冷汗。
中行寅瞪大眼睛看向赵午,心说‘外甥着实不笨’,并立刻沉声道:“舅父难不成是摆设吗!莫非眼睁睁看你丢掉性命?愚蠢之极!”
“那是、那是,”赵午忙道:“甥儿是有此担心,您也知道吾那族兄脾性,出手向来狠辣,况且......以赵秧如今的威势,若我与他之间冲突,晋公却不一定把我看在眼中。”
范吉射心道‘好一条溜光水滑的泥鳅!这便要打退堂鼓不成?’遂道:“那你,在他面前是何身份?”范吉射说着,手指向中行寅道。
“甥儿”赵午答。
“那你在我面前又是何等人物?”范吉射问
“您以恩师之情待我,”赵午貌似顿开茅塞道:“明白了,舅父与您届时定会全力护持于我,我虽渺小,但有中行与范家为后援......便似那秤砣,个头儿虽小但压秤。”他此刻状似念头通达,站起身咕咚跪下对中行寅和范吉射道:“若真有那一日,全仗两位前辈扶持,助我一统赵氏,谋得家主之位,必思报达重恩。”
“那是当然”中行寅道:“娘亲舅大,若赵氏归于我等行列,便可......”
赵午接口道:“便可将韩魏智三家逐个剪除,晋国亦是三家囊中之物......”
“不可妄想,亦不可妄言!”范吉射厉声道:“话,藏于腹中便是养料,出口便成了毒药,会毒死人的!”
赵午面色尴尬。
范吉射又道:“你可明白?如今我们唯一的对手便是赵秧,想得多并非益事。”
“赵午谨记于心。可时机当如何把握,才能一招制敌?”赵午问。
“等”范吉射似乎不想再对他多言。
“我探得赵府中正筹备拜师事宜,不知可有些机会否?”赵午思虑道。
“拜师?说来听听”范吉射道。
“据说......是大公子伯鲁欲拜姑布子卿为师。”赵午道:“我此次来新田邑本想促成一桩好事,便是想看那赵家子嗣文悦其人如何,欲为舍下义女联姻;所以事先遣幕宾进赵府说和,消息便是由此人通报得来。”
“呵呵,看来你是想介入赵氏夺嫡之争?”范吉射问道。
“正有此意,文悦才貌双全文采出众,却是伯鲁最有力的对手......”赵午道。
“长堤溃于蚁***中可有机会?”中行寅道。
赵午似是思虑极深道:“赵秧心思缜密,拜师一事定会筹措周全,若轻举妄动反倒让他有了提防。”
“那便是无隙可乘了?为何我闻听赵秧遇到好事,心里便发堵?呵呵,倒是不厚道。”中行寅颓然苦笑道。
“呵呵”范吉射忽然开口道:“事在人为,有道是天算不如人算。”
“有何良策?”中行寅与赵午同声问。
“自小做大,由简入繁,唯有将此事变得繁琐不堪,才能露出破绽为我所用。”
“请范大人明示”赵午急道。
“拜师之事看似平常,但所涉之人并不简单!”范吉射道:“姑布子卿是何人?乃享誉天下之名士,虽为赵秧客卿,但亦是我晋国之人才,晋公时常提及且赞誉有加。伯鲁是何人?赵秧长子,未来赵氏准家主,若无变故六卿之位非他莫属,亦是他日晋国之栋梁。这二人之事,难道不值得晋公凑个热闹?”
“莫非是要晋公出席拜师礼?那众臣俱都要跟随捧场,”中行寅皱眉道:“有此必要?太给赵秧脸了吧!”
“脸虽好,若是赵秧接不住呢?”范吉射道:“万一拜师礼上生出事端,这脸越大岂不摔的越碎!”
“范大人谋略的确妙啊!”赵午喜道:“若是拜师礼中有人刺杀晋公,纵然赵秧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范吉射乜斜赵午道:“赵大夫是真敢说呀!”
中行寅也道:“凡事讷言敏行的道理难道不懂?嘴不帮己神鬼厌弃!”
“啊!”赵午立时面红耳赤道:“舅舅教训的是,恕赵午孟浪了。”
“你且下去歇息。”中行寅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懊恼亦不要妄自菲薄,你办事练达变通分寸还是有的。”
“甥儿岂敢使性子,”赵午忙道:“每与前辈交谈俱是获益匪浅,定会仔细揣摩领悟。”
待赵午退下,中行寅低声问范吉射道:“那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