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宗之巅云雾弥山,崖松之侧奇石惊天......长岭深壑疏烟拢日,衰草无情俱焚无边!”一人立于泰山峰顶手捻须髯吟道。
他身形高大臂长过膝,头顶尖似丘陵,却是上身长于下身;高颧骨小眼睛鹰钩鼻,面目黑中带灰;乍一看像煞了鲁国的孔丘。
“将军,时日不早,断不敢耽搁。”家臣急道。
“如此雄峰,葬身此地岂不美哉!”阳虎道:“你等就在此地尽散了吧,不必再追随我东躲西藏。”
“将军此言差矣,齐公杵臼容不得将军,天下自有能容之处,我等追随将军并不为东山再起,实在是甘为知己者死。”家臣道。
“这一路,走的心酸,胸中豪情已是磨灭殆尽,余只想在深山野户栖身终老,足矣。”阳虎慨叹道。
“世人皆说晋国赵秧胸怀乾坤,身边能人志士众多,用人不疑唯才是举,将军何不投身于他?待日后......”家臣道。
“赵秧?我当然知道,不但知道,盟会之上还见过面,但他......能容得下我?”阳虎道。
“将军可知张虎?”家臣道:“据说乃鲁国最无信义之辈,如今便被赵秧收在帐下。”
“哦?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一试?”阳虎笑道。
“将军快些上路吧!入孟门登太行穿白径,只需十余天便可到得晋国京畿之地,若是此行顺畅,半月后便可见到赵秧。”
赵府内堂中,连日来灯火一直未熄,赵秧因照顾毋恤耽搁了不少政务,便与董安于打起精神全力处置。
赵秧忽然合拢手中竹简道:“鲁国有书信报来,阳虎谋害季孙氏现任家主季孙斯败露,已逃亡齐地,鲁国三桓重新主政,阳虎这一走,鲁国终于安定了。”
董安于也从竹简堆中抬起头,扭了几下脖子略伸展腰身道:“应尽快奏请主公遣使鲁国,谨防齐郑联手,再次胁迫鲁国,否则必于我晋国不利。”
“嗯,明日我便奏与主公。”赵秧道:“阳虎其人不可小觑,一无出身,二无财势,原先只是季孙氏的家臣而已,居然一跃成了鲁国主卿,将偌大鲁国搅得鸡飞狗跳!”
“那是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恰逢三桓之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老辈凋零,小辈又年幼无知,鲁公又是顽童脾性,竟是举国上下无一人是阳虎对手。”董安于苦笑道。
“可见此人能审时度势,胆魄出众。”赵秧沉思道。
“齐国也有消息传来!”董安于忽然盯着手中竹简急道:“齐公杵臼先是收留阳虎,欲要重用,但近日又抓捕他......却又被他逃了。”董安于道。
“呵呵,有此等事?”赵秧笑问:“其中又是何等内幕?”
“信中未详细提及,只有四字概括:试图谋逆。”董安于讶然道:“可见此人反骨极盛!”
“非安分之人!”赵秧忽道:“你若是他......会逃去哪里?卫?宋?陈?蔡?......怕是水太浅,容不下这条蛟。”
“也无人敢容他!”董安于接道:“且不说收留了他便会获罪于齐鲁两国,只阳虎那‘虎恶伤主’的脾性,便无人能容。”
“那便是了!”赵秧忽然身子向后仰道:“不说他了,说说卫公子蒯聩,既然来了,怎生处置?”
“他与党羽戏阳合谋刺杀南子,奈何戏阳临阵‘软’了,又被灵公勘破端倪,所以败露,卫灵公便是让他气死的。灵公夫人南子恨他入骨。灵公驾崩,南子原本想让公子郢继灵公之位,但公子郢却无意为官,反而让蒯聩之子姬辄即位。
“呵呵,这事闹的,蒯聩在外逃命,他儿子倒成了卫公。”赵秧笑道。
“十日前蒯聩从宋国跑来投奔主君,我便将他安置在赵府外一密处,权且当做一枚闲子,主君何时想用,甚是方便。”董安于道。
“卫地太近了,与晋国与赵家封邑都近,必须安定,不能乱。”赵秧道:“蒯聩跑来,是动了心思!他毕竟是原太子,奈何南子乱政,他性子又不稳,这才做下蠢事,丢了位份。不过,爹还在,儿子倒先承继大位,确是于礼不合。”
“主君是要助蒯聩夺得卫公之位?”董安于问。
“缓缓再说,看那南子......是否听话。”赵秧说到这里,一改肃然面孔笑道:“都说南子是当世第一美人,老董你若见了她,不知是否会动心?”
“主君见过她,可曾动心?”董安于亦是笑问。
“美,的确是美,但更多的是‘魅’。”赵秧含笑道:“若说起这个尤物,不是人,而是妖。做宋国公主之时便与宋国公子朝苟合了,此事灵公是知道的,却一味纵容,可见,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灵公居然将政务都交与南子,她在卫国真可谓‘一人之下’,蒯聩便是因此,方欲刺杀南子,说起来蒯聩也并非无由冒犯。”
“若蒯聩按兵不动,拖得久了,待南子得了灵公子嗣,便彻底失了先机。”赵秧思谋道。
“可见蒯聩面似鲁莽,却并非如此,所做之事必已深思筹谋良久,才会以身犯险。”董安于道。
“蒯聩要的就是两败俱伤!”赵秧忽道:“虽成了戴罪之身,可南子何尝如愿了?呵呵,卫国虽小,却是藏龙卧虎,将心思机巧用到了极致!”说到此赵秧舒展眉心笑问:“若是董兄遇到了南子,该当如何?”
“臣恐怕是没有主君的定力,只能避之如蛇蝎了,”董安于道:“不仅是臣,听闻连鲁国孔丘见到南子也是失态,他的学生子路对此颇为不满,怪孔丘失了体统,反将‘非礼勿视’四字送给了老师,而孔丘谓灵公‘轻德爱色’。哈,一个女人,折腾了一群男人。”
“卫灵公行牝鸡司晨之举,竟让南子参与政事!女人,你若给了她权柄,会比男人更加狠辣;南子便是如此。”赵秧收起笑容道。
“灵公谋略过人,为剪除北宫氏,竟先派北宫结出使齐国,私下约定齐公杵臼寻隙抓捕北宫结,并以此为借口,出兵伐卫,灵公趁机问责北宫结,借以剪除朝堂之上北宫氏的势利,然后再与齐公杵臼盟约退兵,既解决了北宫氏又不使众臣心疑,更亲近了齐国,可谓一石三鸟。”董安于肃然道。
“若是卫国疆域够大,底蕴再深些,恐怕卫灵公便又是一个‘姜小白’。”赵秧道:“既然南子依旧走卫灵公的老路,亲近齐国,那蒯聩......便有必要回到卫国,拨乱反正!”
“蒯聩气死生父,谋刺国母,德行有缺,恐卫人会抗拒于他。”董安于道。
“抗拒是一定的,但蒯聩别的本事没有,却是精通内斗权谋,给他些辎重由着他挥霍罢,他日若能即位,必会还的。”赵秧轻描淡写的说道。
“需选精于权谋之人相助于他,胜算更大些。”董安于思虑道。
“有一人,或许能当此任。”赵秧看向董安于道,他见董安于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便摇头道:“这等事你不能去,大材小用,再说我身边少不得你,当另有其人。”他又斟酌道:“目前时机未到,且让蒯聩留在赵地,待我与他会晤后再做打算。”
“齐公杵臼乃是大患!”董安于道:“齐与郑勾连日久,二者百年来同进退,现又欲将鲁国拉上战车以抗晋,其势正盛。”
“徒有其表而已......”赵秧正待说下去,忽听得门外仆从禀道:“家主,有客来访。”
“何人?”赵秧问。
“说是鲁国大夫,并未通名。”仆从道。
“哦?”赵秧与董安于对视片刻,董安于忽然挑眉惊道:“莫非说到他,他便来了?”
“呵呵,等的就是他。”赵秧哂道,随后吩咐仆从道:“请他在议事堂静候。”遂问董安于:“你猜,会是本人还是家臣?”
“家臣”董安于道:“若是本人,主君将他杀了首级送往鲁国,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然,我看是他本人。”看着董安于的神态赵秧又道:“胆魄,是他的立身之本,若是连面都不敢露,我看他便矮三分。”赵秧笃定到。
“那主君不妨与臣赌上一赌?”董安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