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简单至极!”阳虎道:“主君可记得晋献公‘假途灭虢’之计?先是投其所好,给虞公送去美玉良驹,借虞国之路灭了虢国,回程之时反手便又灭了虞国。自古以来有几人不存欲望?无欲则刚,欲盛则衰,只需投其所好,送些美女给杵臼,送些细软给佞臣,送些溢美之词给那些沽名钓誉的忠臣良将。齐公左耳听真乐,右耳闻假声,目中尽太平,哪还会顾得上朝政?晋国之急立解!”
“因人施策”赵秧自语,思筹片刻轻拍案道:“好!老成谋国!”
“老实说,我在齐国这段时间与晏婴、田穰苴等人少有往来,倒与齐公身边梁丘据、裔款有些私交。”说到此阳虎不免有些尴尬道:“这些人距奸臣贼子还差些,不过常陪齐公寻乐。”赵秧听得呵呵笑了,他没说话,而神情却是表露出‘当然比不过你阳虎。’
阳虎接着道:“从这些人入手,定是事半功倍。”
“此事晋国不易出面,暗地使卫、宋、陈、蔡等小国出面设局为好。”董安于道,他心说‘若是主君听了我的话,不纳阳虎,今日便无此良计。’
“极是!”赵秧道:“今日议事到此,阳兄甫到,摆酒洗尘。”
中行寅连日郁郁寡欢,一则心疼宠蛇损失惨重,他豢养了数年才积攒了众多罕有蛇种,原本欲在赵府中生事,趁乱探知虚实,可没想到许多事却出乎他的预料,就连逆贼朝的心腹死士也混入了赵府,当时的情形若非他见机得快,恐怕混乱之中也会丢了性命。最使心中惴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赵家小儿毋恤,难道他是......?中行寅当即唤来仆从吩咐道:“去将文鸳叫来”
时候不长,文鸳从门外进来,见到中行寅便紧走两步挽住他的胳膊道:“爹,唤孩儿来有事?”
“嗯,这几日你娘的身子可还好?”中行寅问道。
“越是天凉娘越是咳嗽的厉害,前两日忽然刮起西风,她竟整整咳了两天,窗子门缝都堵得严实,还是不断的咳。”文鸳眉头紧锁道。
“唉,药吃了无数,竟还是不见好,都是年幼时在荒原中风刮雨淋落下的病根。”中行寅道。
“爹,娘年幼时命苦的紧?她怎会身在荒原?莫非娘是野人?”文鸳急问。
“胡说!”中行寅发觉言多有失,遂止住话头道:“我且问你,那日在赵府,看似你与赵家小儿毋恤却是相熟,可是有的?”
文鸳粉颊倏然腾起一抹云霞,咬了下唇眨了眨眼道:“我要先问爹,我长这么大都不知娘的来历,你不说,她也不说,为何?国人也好野人也罢,不都是平民百姓?再卑贱也是我娘!有什么好瞒?”
“你这孩子,跟爹说话从来不讲礼。”中行寅嗔怒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爹!”文鸳按了中行寅的臂膀前后扳着道:“孩儿这要求又不过份,也不是什么天大之事,你便告诉我嘛!”
中行寅只此一个闺女,平日不免疼爱过头,他‘瞪’着文鸳道:“你说,赵家小儿是否顺了你的意?”
文鸳立时红了脸道:“爹又打岔!”
当爹的岂会看不透女儿的心思,他半真半假道:“那孩子表现出众,据我所知已有些大户人家盯上了他,估计不日便会与他续姻缘,你......真的不在意?”他笑吟吟看着文鸳,见文鸳忽然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戳啊戳的,片刻便碾出一个小坑来。
“爹是何意?”半晌文鸳才抿着嘴低声道。
“爹是何意?爹何意都没有!”中行寅故意梗着脖子装糊涂道:“我连那小子的来历都不知道,怎生有意?”
“爹!”文鸳抬头,眼睛眯的像月牙急道:“你故意的!不理你!”
“那你要告诉爹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对你......是否也有些意思?”中行寅笑道。
“哼!”文鸳轻轻跺了下脚道:“他排行十六,比我......年长些?”文鸳含糊道:“只因他娘是狄人,故自小便吃了不少苦......”
中行寅的脸色已然变得晦暗。
“可他命硬,凭本事崭露头角,爹没看到他斗狼时的英气......。”文鸳只顾说,中行寅恢复常态问:“娘是狄人?可有名字?”
“像是......明月?”文鸳道。
“明......月”中行寅僵硬道:“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不能轻易就将你交于他人,你不妨将他的身世问的更明了些,爹再权衡是否......”
文鸳想想也是,总不能像娘那样不知来历;把毋恤的生辰八字等事情弄清楚,其实对自己也很重要。想到此她便点头道:“我今日便去看他,顺带着问清楚爹想知道的事。”
“不用那么急,”中行寅却笑道:“估摸着别家提亲的断不会那么快。”
“我才不急,是爹急了吧?”文鸳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中行寅道:“爹急着把我赶出去!”
“爹倒是想让你一辈子赖在家里,你愿意么?”中行寅揶揄道。
“当然......不愿意!”文鸳噘嘴道:“不过我若离家,可不可以带着我娘一起?”
“又犯疯病!”中行寅嗔怒道:“别家陪嫁的是姐妹,你没有姐妹也可陪嫁侍女,怎的还要你娘陪嫁?该打!”中行寅说着作势抬手欲打。
文鸳咯咯笑着将头拱进中行寅怀里娇声道:“女儿从小便离不开娘,爹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不行,连想也不要想!”中行寅轻轻拍着文鸳的后背道。
“那我......就永远跟着爹娘。”文鸳轻道。
“越说越离谱!”中行寅溺爱的抚着文鸳的发鬓道:“雏燕亦会出巢,女儿总要离家。”
“女儿现在便不想嫁人了。”文鸳嘟囔。
中行寅苦笑着调侃道:“那......便罢了!以后不提赵毋恤也就是了。”
“那......不好吧?”文鸳却嗫嚅道,她说着脸儿又红了。
“呵呵”
“嘻嘻”
“哈哈”
父女二人相拥俱是笑了起来。
“禀报家主,范吉射大人请见,已在议事堂恭候。”忽然有仆从禀道报。
“好,正要见他。”中行寅道,他又搭住文鸳双肩说:“若是再往赵府,可使你兄长莫雨相陪,不要失了矜持。”
“知道了爹”文鸳点头道。
中行寅遂去往议事堂,范吉射见他并未客套道:“赵午可还在你府中?”
“已回邯郸”中行寅道。
“诸事未了怎就走了?”范吉射道。
“他得回,卫国蠢蠢欲动,似是要起兵抢夺春粮。”中行寅道。
“必是齐国授意,齐公乃始作俑者,若非杵臼撑腰,卫国怎敢龇牙!南子胆儿再肥,毕竟是个娘们。”范吉射道。
“呵呵,听闻她想私地里出访齐国,依杵臼的性子,定会将她纳入后宫。”中行寅笑道。
“若能成此行,露水鸳鸯便是题中之意。”范吉射道。
“你说诸事未了,是何意?”中行寅正色问道。
“此次赵府闹这一出,可看出些端倪?”范吉射道。
“赵秧言语间似对姑布子卿并不倚重,更有以势压人之嫌,此其一;倒是董安于对赵秧忠心不二,此其二;赵秧诸子鱼龙混杂,之间似有嫌隙,此其三;王子朝对赵秧恨之入骨,必然还要杀之后快,此其四。”中行寅逐一说道。
“极是!”范吉射道:“兄可留意赵毋恤?”
“此子与赵秧似是嫌隙更深!却甚是出众。”
“他将智瑶耍于股掌,且凡事示人以弱,若他日为赵秧膀臂,岂不麻烦!”范吉射道:“何不让赵午接近于他?及早下手,若能为我所用......大善。”
“稍安勿躁,赵午走便走了,他若是不回邯郸邑,赵秧便会以此为由施家法,赵午系赵氏旁支,赵秧早就觊觎邯郸这块肥肉,赵午不能让他抓到一丝把柄,况卫国确是已有所异动,现陈兵百乘于邯郸郊城之外,赵午自当主持守备,至于赵毋恤......一则他年纪尚小,二则,我已安排她人谋之,贤弟且不必挂怀。”中行寅思筹道。
“若是赵午真的不听赵秧号令,赵秧会怎样?”范吉射问道。
“哼,他能怎样?难道真敢杀了赵午不成?”
“若是真杀了呢?”范吉射紧跟着问道。
“那赵秧好日子便到头了!”中行寅狠道。
“那你这亲甥子,可就没了。”范吉射又道。
“人没了......城还在。”中行寅凝视范吉射道。
“好谋算!”范吉射道。
“呵呵,好棋子,轻易不要动他,若是哪一天动用了这颗子,那便要人头落地。”中行寅道:“赵秧当年铸刑鼎,是你父士秧与我在他身后一力相推,那时他还年少,只想干一番大事,稳固赵氏的基业,可他没想到铸起刑鼎后,我们却先将律法用在了魏舒身上,使赵秧与魏家隔阂数年,由他背了所有黑锅,没少遭孔丘等士人唾骂,说他颠覆周礼其罪当诛。赵秧如今将我等视作敌对,亦是你父士秧坐镇晋国主卿之位时对他打压太过严苛,这裂痕恐是无处弥补!”
“呵呵,用了人家还踹上一脚,再一手推开;便是我......也忍不了!家父看出他并非等闲之辈,晋国六卿世代承袭,他若强大,我必弱小,故压制于他;既是有了初一,便不必再怕十五,时至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等亡。”
“那还是他死较妥。”中行寅笑道。
范吉射也微笑道:“说起来晋公对韩魏两家略亲近些,对智家不亲不疏,对我等并无好感,对赵秧么......可近可疏。只因当年赵秧铸刑鼎是受了咱们两家的鼓动,赵秧虽非主使之人,但却参与颇深。”
“哼!晋公?他能做什么?我等多给他一口,他便半饱;我等少给他一口,他便饿着;明面上他是晋国之君,私底下,谁的脸色他不要看?”中行寅轻蔑道。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极力维护于他,要......忠君!”范吉射忙道。
“很重要么?”中行寅反问。
“重要!万分重要!兄切不可动了轻视之心,若是流露出来,对我等绝非明智之举!”范吉射暗叹中行寅狂妄,自古若是违了‘忠君’二字,会有好结果?
“你放心,外人面前我岂能如此说......。”中行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