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史季沉吟片刻对晏婴道:“若不出所料,必是主公已有谕旨。”他说至此遂对着门外道:“进来为我更衣,拜见太子不可失了礼数。”
“老大夫不必多礼!”却听门外朗声道,又见屋门开处太子阳生阔步进来道:“方才接父亲手谕,命我与诸兄弟两日后出临淄,急办军事,阳生历练的少,全赖老师们指点,故特来讨教。”
太史季有恙在身,顺阳生之意半卧,晏婴忙见礼,阳生阻道:“老相国虽非吾师,却更胜吾师,阳生幼时便受教于膝前,如今何德何能承受老相国之礼?”便将晏婴搀扶着坐下。
晏婴问:“主公谕旨中可有为你增派车乘?”
太子笑道:“有的!父亲担心我,特为我增派两百车乘,此番我便有三百车乘护从左右。”阳生欣喜道,却见二老眉峰紧锁。
阳生释然道:“莫非你们担心我重蹈申生之覆辙?”
“太子就不担心么?”晏婴问。
“老大夫不必忧心,当年申生身为晋国太子,晋献公可是将倾国之兵都交于他统帅,身为太子,兵败难降,非死则亡;其后晋献公果然杀了他,由此印证了‘自古太子不将兵’这句话。”
晏婴不言,太史季却问道:“不知太子寻我等是何意?”
阳生丰神俊朗,像极了齐公杵臼,他拱手道:“吾虽不畏死,但也忌惮朝中小人之言,此番出临淄,朝中若有恶意诽谤阳生之辞,我该当如何?”
晏婴本已低垂的头猛的抬起,道:“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便可无忧。”
太史季此时点头道:“晏子说的对,不失礼、不逾矩,小人便无从下口。”
太子阳生闻言一愣,片刻后却道:“两位老大夫,是欲要看着阳生毙命吗?”
晏婴心里泛起寒意,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心说‘世道轮回,一茬新人当刮目相看!’遂道:“我们这把老骨头力保后院不起干戈。”
“阳生要的便是这句话,也知这句话说着容易,但着实难做,老大夫们已是须发皆银,还要为吾耗费心力。”他躬身施礼。
晏婴忙伸手相搀道:“老臣有‘慎独’两字奉上,请太子谨记。”
“慎独?”太子阳生目中润湿道:“知我处境者,唯有老大夫。”
阳生告辞,晏婴与太史季互视良久,太史季方道:“主公已非昔日之主公。”
晏婴接道:“太子亦非昨日之太子。”
“父强子弱,虽乱犹可苟安。”太史季喃喃道。
“父子皆勇,萁豆相煎,内忧外患,国将不国。”晏婴道。
毋恤留下鱼鼓照顾母亲,又吩咐虎大王的弟兄帮忙看家护院。遂与申佳、张孟谈、虎大王、花儿和小白,五骑一狼,出发接应老蘑菇。
自一众小子猎虎擒熊,毋恤的‘威名’已是小成,经过这些时日几番磨炼,毋恤俨然又‘长大’了些,冷丁流露的神采,竟连张孟谈也琢磨不透。
半日光景到了汲瓮山脚下,虎大王扛着混铁棍一马当先,忽道:“少主,前些时你那些兄弟们都在这儿做了诗,我当时便技痒难耐,今日到此,且听我随意念出一首来如何?”
张孟谈笑道:“虎大王,若是好诗,我带了酒,便让你喝个痛快!”他拍了拍腰间的酒囊道。
“说话算数!”虎大王眉毛挑起瞪着张孟谈道:“若是再有些赌注就更好了!”
“好!”申佳笑道:“我便拿出这块碎银做注,虎大王快说。”
虎大王见申佳掌心约莫二两的碎银,立时将头顶虎尾甩后,把腰间裤带勒紧,双目‘剑指’汲瓮之巅,右手攒足力气,一式‘灵蛇探山’将扛在肩上的混铁棍朝着山尖指去,口中即道:“山似瓮,瓮似山,口小肚大晋水源,”他边吟,边看向众人,只见毋恤‘撇嘴皱眉’一副难以下咽的嘴脸,当即又吟道:“猿戏树,鱼跳涧,虎立山岗啸声寒!”
“好!此句有些气魄。”申佳一旁笑道。
“好的再后面!”虎大王昂头挺胸接着道:“狼身颤,马腿软,饥肠辘辘可吞天。”他说到此看着毋恤道:“布酒食,盾做砧,埋锅造饭吃大餐。”
“嘿!虎头蛇尾!”张孟谈嗤笑道。
众人大笑。
“原来是饿了,”毋恤道:“这里地势低洼,阳光甚暖,倒是最适合歇脚。”
花儿指着淙淙晋水乐道:“快看,河里有鱼虾,且这些鱼都是‘憨头怪’,看见人都不知道跑的。”
申佳和张孟谈闻听俱是兴奋同声问:“何为‘憨头怪’?怎的见了人会不跑?”
“这你们就不懂了!”花儿道:“它们头虽大,但脑仁却是小的出奇,是鱼里面出了名的傻瓜,我们家乡胡国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湖岔子里都是这种鱼,那时每到冬季......爹都带着我和哥......破冰......捕鱼......”花儿说着便落泪。
“对......我爹将冰凿个洞......那些憨头怪见了亮光......不但不怕,还都朝洞口挤......”虎大王盯着晋水愣愣的道。
“我们便用鱼叉......一插一个准!”花儿抹了眼角道。
毋恤知这兄妹两人定是想起了爹娘,忽然生出幸运之念‘我与他们相比,娘犹在。’
“少主,我教你捕鱼之法,可好?”虎大王已是换了副笑脸道。
“归途”毋恤忽然开口喊了虎大王的名字道:“我祈佑你爹娘平安。”
张孟谈道:“我与八兄也祈佑你爹娘。”
虎大王闻言沉默片刻,抿着嘴朝毋恤等环顾,遂躬身一礼道:“归途与花儿心领了。”
“都是我不好,引得你们俱是跟着神伤,便就此揭过吧?我们去捉憨头怪!”花儿望了一眼毋恤笑道。
申佳附和道:“鱼未入口,已闻其香,真的饿了。”
“少主,你等随我来!”虎大王当即提了混铁棍三两步便到了晋水旁,突然双膀较力将棍抡圆了,朝着水面“咚”的一声砸下!
水花四溅,憨头怪好奇,反都朝水面拱出头来。虎大王立时摘下背后的老藤弓,将一截细绳绑缚在箭尾,然后张弓搭箭,朝着晋水中心“嗖”的射将出去。“噗”一条硕大的憨头怪鱼被射个对穿,他立刻拽着细绳将鱼拖上岸来笑道:“岸边尽是些小鱼,大的在河心!少主不是要跟我练箭么?快些拿出弓来!”
毋恤立时恍然,忙摘了背上的玄铁弓,似虎大王一般在箭尾拴好了细绳,然后便张弓搭箭。
虎大王在一旁道:“双脚分开同肩宽,脚掌抓地牢似岩,膝直臀紧腰胸挺,项正头端起弓箭。锁前肩,沉后肩,胸松背紧臂靠颧;背肌起,柔开弓,目视标靶神居中......”
毋恤照虎大王的指点欲要松开右手射出第一箭,忽闻虎大王道:“靠弦指,莫放松!三指齐放身如松!”
刹那间只见一缕白光飞射而出!瞬间便“噗”的没入水面。
“呵呵,第一次能将箭射出去便是好的!”虎大王朝毋恤鼓励道。
“呵呵,并非只是射出去那么简单。”张孟谈看着水面忽然道。
只见毋恤双手拽着细绳将水里的箭拉出水面,箭身上赫然穿着两条肥硕的憨头怪,正扑棱棱拍打鱼尾。
“哟!这么好的运势!”虎大王张大嘴巴叫道。
“不止是运势,他是赵毋恤,什么事做不出来?”张孟谈联想到毋恤识字时的异状不由道。
“这......确是运势。”毋恤攥箭矢,盯着憨头怪道。但他暗自激动不已,习练飞镖时脑中出现的标靶,在方才射鱼时竟突然冒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套’在鱼儿身上......。在死界中修炼出来的标靶,却能随时出现?毋恤此刻倏忽对死界生出几分向往,但转念一想死界中的荒芜凄凉,便即刻打消了贪念。
“少主,你且再来一箭!”虎大王不服气吼道。
“对,十六弟,且再来!”申佳急切道。
毋恤便再次张弓搭箭,凝神向水中望去,他目力本就非凡,此刻脑中又倏然跃出标靶,目光便在水中来回搜寻......稍后猿臂轻舒、弓如满月,“嗖”的又是一箭。
花儿跳到毋恤身旁,伸手拉住细绳口中道:“好沉!”
“娘啊!这是什么运势!”虎大王也伸出手帮着往外拉绳,待得箭矢出水,花儿不禁捂着嘴叫道:“还是双鱼!”
“少主......你这便不够坦诚了!”虎大王抱臂道:“明摆着会射箭,却偏说不曾学过。”且一个劲摇头。
“我等可以作证,十六弟确是不曾学过箭法!”申佳急道:“有人......天生便会射箭,也不足为奇呀!”
“谁?你能?他能?还是我能?”虎大王指着申佳、张孟谈问。
“他能!”张孟谈突然指着毋恤的鼻尖道:“你们谁能在十天之内识得数百字?他就能!”
“说这些能抵得腹中饥鸣么?”毋恤道:“趁运势好,还不快些捕鱼。”他说着冲小白一挥手道:“上!”只见小白拧身扑入水中,一猛子便扎入水底,片刻后口中叼着一条超大的憨头怪冒出水面。众人立时兴致大增,各施神通七手八脚的捕将起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四十条憨头鱼便横卧在岸边,毋恤与虎大王只管开膛破肚把鱼收拾干净;申佳孟谈忙着找来枯枝木棍支起烤架,然后取出火石擦燃败草;花儿用刀将鱼身割出一道道豁口,拿些盐巴佐料用水调匀,细心的涂抹在鱼身之上和鱼腹之内;毋恤见了突然道:“花儿你且等一下。”,遂转身从行囊中掏出一截竹管,拧开一端竹盖,从中倒出些棕色粉末,在鱼身上抹匀,然后才道:“先用小火熏烤,待闻到肉香后大火收汁!”
“你?还会烤鱼?”花儿惊讶问:“从这里倒出来的是何物?”她又指着毋恤手中的竹管问。
毋恤边与张孟谈、申佳将憨头怪用细木棍穿了架在火上,轻轻转动鱼身,对花儿道:“嘿嘿,我自己调弄的佐料,小时候饿急了,便自己弄些野味烤着吃。”
花儿盯着毋恤问:“赵府如此显赫,怎能饿着你?”
毋恤听得,向张孟谈和申佳呶嘴道:“你问他们,我可否会被饿着?”
申佳微笑着冲花儿点头道:“会,他是被饿大的。”
“哦?那如此说来竟是真的?”花儿眯起一对大眼睛,对毋恤点头道。
申佳看着花儿月牙般的眼眸,不禁愣了。张孟谈忽然碰申佳的手臂道:“快转两圈,闻到焦糊味了!”
花儿不由咯咯笑道:“八哥哥,你老是盯着人家看,却是所为何事?”
申佳闻听,脸色骤然赤红,忙顾左右而言他,对毋恤道:“十六弟,看到你这截竹管,我便想起前日斗蛇时你给我的那些药!那是什么?怎的一喝便不怕三头蛇的幻毒了?”
毋恤闻言笑道:“八哥你需谢过小白。”他边说边向小白抛出一条烤的半熟的憨头怪,又道:“那是小白的血。”
申佳闻言,立时起身便向正在狼吞虎咽的小白躬身一礼道:“谢过小白。”然后便又转身看向毋恤问道:“那另一半呢?”
毋恤闻言只笑不语,而是摆手让申佳坐下,道:“八哥,你若再三心二意,你烤的鱼便都成黑炭了。”
申佳翻弄着鱼身,盯着毋恤问:“莫非......是......你的?”
毋恤呵呵笑道:“滋味如何?”
“十六弟你!”申佳欲再次起身,却被毋恤伸出臂膀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八哥,是兄弟休提此事!”
“好!好兄弟!”申佳重新坐稳,似被烟气呛了眼睛,抬手擦拭眼角。
“嗯!闻到鱼香了!”虎大王又提着一嘟噜憨头怪从晋水边跑来,又道:“张孟谈,还不拿出你的酒囊?让众豪杰饕餮一番!”
“起大火!”毋恤立时加快翻动鱼身,并对申佳和张孟谈道。二人闻言忙将柴草添在火头上,火焰顿时缭绕升腾,将鱼身烤的金黄透亮,滋滋的冒出鱼油,滴答滴答落在火中,火借油威,立刻窜起半尺高来,遂将鱼身彻底包裹在火苗之内。待得鱼皮刚现出焦黄,挣裂出一道道白嫩细滑的肉缝,阵阵浓香扑鼻而至,毋恤即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