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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竖琴(四)

莱利第一个醒来,然后叫醒了我。天际三颗晨星在喷薄欲出的太阳冲击之下,昏昏欲坠;晨露撒满树叶,一连串的黑鸫鸟接连起飞,去迎接初升的晨光。莱利示意我跟他走,我们默默滑下树去,凯瑟琳正在大声打鼾,根本没听到我们离开,多莉和法官也没有,他们就像两个孩子,迷失在巫婆控制的树林里,两个脸颊挨在一起睡着了。

我们朝河边走去,莱利带路。他的帆布裤子两条裤腿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每走几步,他就停下来伸展一下,仿佛他乘了一晚上火车。某个地方我们看到一窝红蚂蚁,早起活动,忙碌着。莱利解开裤子,开始放水冲它们;我不觉得很可笑,但还是大笑着给他捧场。所以,当他转身朝我的鞋上撒尿时,我感到很受伤。我想他的意思是说他完全不尊重我。我对他说,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你不懂得开玩笑吗?他说着,伸过手臂揽住我肩膀。

如果这样的事件可以载入史册,那我可以说这就是我和莱利·亨德森交上朋友的那一刻,在这一刻,至少他开始对我有点亲近的感情,足以支撑我对他的好感。我们穿过黑褐色树干下面生长的黑褐色石南,走向树林深处,朝河边走去。

红色手掌似的树叶漂浮在绿色的缓缓流淌的河水上。一根落水的枯木伸出水面,好像一只水兽探头探脑。我们来到旧船屋边,这里的水更清。船屋有点倾斜,河水冲刷过来的浮尘堆积在屋顶和倾斜的甲板上,像生了一层很厚的锈。船舱里面很奇怪,看起来像是有人照看的样子。周围散落着几期探险杂志,桌上有一盏煤油灯,还摆着一排空啤酒瓶,双层床上铺着毯子,摆着枕头,枕头上还有口红留下的粉红色印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船屋是什么人的藏身之地,然后看到莱利熟门熟路的样子,浮现出的笑容,我明白了这地方是谁的。“还有呢,”他说,“你可以在边上钓鱼。谁也别跟人说啊。”我满怀钦佩地在胸口画个十字做出保证。

我们脱衣服的时候,我做了个白日梦。我梦到我们五个人一起上船,开拔起航:我们洗净的衣服晒得高高的,像帆一样飘扬着,灶间里烤着一个椰子蛋糕,窗台上摆着一盆天竺葵花儿——我们一起顺河漂流,路过不同的河道,变幻的风景。

残夏的余温烘暖了初升的太阳,但初涉水中,还是冷得我浑身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站回甲板,看着莱利大无畏地拍击着水,从岸这边游到那边。水中有块小洲,长满了芦苇,一根根像仙鹤的长脚立在水里,在一片浅水中随风轻摆,莱利站起身,趟着水在芦苇间溜达,目光低垂着,搜寻着。他朝我示意。虽然冻得难受,我还是轻轻下到冰冷的河水里,游过去找他。芦苇荡里水很清,河床分成一个个及膝深的水洼——莱利俯身其一上方:在这洼浅水里,一只炭一样黑的鲶鱼懒洋洋地待在里面,逃不掉了。我们俩把手伸开,撑成叉子似的,朝它逼近:鲶鱼猛然摆尾,一头跃进了我手里。鲶鱼锋利带刺的须子划破了我的手掌,但我还是集中意志抓紧不放——感谢老天,那可是我这辈子捕到的唯一一条鱼。大多数人听我说起曾徒手捉过一条鲶鱼时,都不相信,我就说不信你去问莱利·亨德森。我们用一根芦苇穿着鱼鳃,高举着,游回了船屋。莱利说这是他见过最肥的鲶鱼之一:我们可以带回树屋,既然法官吹牛说他做炸鲶鱼很在行,那就让他烧来做早饭吃。结果,这条鱼始终没有被吃掉。

这时树屋那边发生了很可怕的情况。我们不在的时候,坎德尔警长带着手下和逮捕令回来了。这时,我和莱利还一派懵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两人一道慢悠悠走着,时而踢踢毒蘑菇,时而停下来往水里扔石头打水漂玩一阵。

我们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吵闹的声音在林中回响,就像斧头砍树的重击声。我听到凯瑟琳在尖叫,不如说是怒吼。这声音吓得我腿发软,跟不上莱利,他拣了根树枝,撒腿就跑起来。我这边转个弯,那边再转个角,中途还绕错了路,跑到了印度草丛的边上。凯瑟琳就在那里。

她的衣服前面都撕开了,几乎是半裸着。三个大男人,雷伊·奥立佛,杰克·米尔还有大个子艾迪·斯杜沃,都是警长的铁哥们,正拖着她,穿过草丛,边走边打。我想杀了他们,凯瑟琳拼命想这么干,但她根本没有机会——可她还是用脑袋撞他们,用肘部捅他们。大个子艾迪天生是个没爹认的私生子;另外俩人是著名的混账。大个子艾迪扑上来捉我,我把鲶鱼直甩过去砸到他脸上。凯瑟琳说,“你放了我的孩子,他是个孤儿”,她看到我被拦腰抱住,又说,“他的蛋蛋,柯林,踢他的老蛋蛋。”于是我照做了,大个子艾迪的脸皱成了一锅粥。杰克·米尔(一年后他被关进冰工厂冻死了:活该)过来抓我,但我冲向草地,在最高的草丛里蹲下身去。我想他们也没心思搜寻我,光凯瑟琳一个人就够他们忙不过来了;她一路在跟他们搏斗,我看着她,痛心地知道我救不了她,直到他们走出我的视线,翻过山坡,到墓地那边去了。

头顶上两只乌鸦呱呱叫着飞过,又飞回,仿佛发布什么恶兆。我朝树林方向爬行——这时我身边传来皮靴踩过草丛的声音,是警长,跟他一道的还有一个人,叫威尔·哈里斯。那家伙有房门那么高,肩膀宽得像头水牛,威尔·哈里斯曾经被疯狗咬烂了喉咙,伤疤很难看倒也罢了,他的嗓子坏了才叫糟糕:声音轻浮跟小孩似的,像个侏儒。他们经过时离我很近,我几乎可以解开威尔的鞋带。他那尖利的声音在对警长说话,时而冒出莫里斯·里茨和韦莱娜的名字:我分辨不清,只知道莫里斯·里茨出了什么事,韦莱娜让威尔叫警长回去。警长说:“那该死的女人到底要怎样,要派支军队吗?”他们走了以后,我跳起来跑进树林。

大楝树映入眼帘,我藏到一片蕨类丛里:心想附近可能还有警长的人在活动。但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只孤单的小鸟在鸣唱。树屋里也没有人:雾气如鬼影一般,缕缕阳光照进来,里面一片空寂。我呆呆地走出来,将脑袋靠在树干上,这时,船屋的幻象又浮上脑海:我们的衣服在风中飘扬,天竺葵开着花,河水载着我们驶向大海,驶向外面的世界。

“柯林。”天上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是你的声音吗?你在哭吗?”

是多莉,从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呼唤我——直到我爬到树上最密的地方,才看到上面远处垂下多莉的一只小鞋。“小心点,孩子,”法官说,他在多莉身旁,“你会把我们晃下去的。”真的,他们俩就像海鸥栖在大船的桅杆上一样,坐在树顶的枝干上;后来多莉常会说起上面风景那么迷人,她都后悔以前没上去过。原来法官及时看到了警长和他的人靠近,于是两人可以有时间躲到高处去。“等等,我们来了,”她说完,一只手由法官搀扶着,淑女下楼梯一般,缓缓下来了。

我们互相亲吻,她抱着我不撒手。“她去找你们了——凯瑟琳;我们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很害怕,我……”她的恐惧一直传到我手上:她就像只小动物浑身发抖,仿佛是刚从陷阱里捞出来的小兔。法官目光很惭愧,手足无措;他看起来心里很不安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能阻止凯瑟琳的事。可他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他去帮凯瑟琳,只会连自己也被人捉走:警长还有大个子艾迪·斯杜沃他们那帮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才是应该愧疚的那个。如果不是凯瑟琳出去找我,也许他们本来抓不到她。我讲了草地里发生的事。

但是多莉根本不想听。仿佛想驱散噩梦一般,她把面纱撩了起来。“我想要相信凯瑟琳不在了,可我做不到。如果可以我想跑去找她。我想要相信这一切是韦莱娜干的,可我做不到。柯林,你怎么想?说到底这个世界坏透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我以为不是这样的。”

法官凝神望着我:我想,他是想要告诉我该怎么回答。可我知道答案。一切私密的世界都是好的,不论怎样的热情在炙烤,人们的内心世界永远不庸俗下流:多莉的世界将她塑造得太过文雅,她与我和凯瑟琳共享的那个世界,以至于她觉察不到别处流转的恶意:不,多莉,世界不是那么坏。她抬手在额头上抹过;“如果你说得对,那么一会儿凯瑟琳就会从树下走过——她虽然找不到你和莱利,可她会回来的。”

“说起来了,”法官问道,“莱利在哪儿呢?”

我最后见到他时,他跑在我前面。我和法官顿时焦虑起来,站起身齐喊他的名字。我们的声音一遍一遍慢慢盘旋在林中,一遍又一遍空空只有寂静的回声。我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一定是落到印第安人的老井里去了——我知道很多这样的事例。我刚要讲出我的猜想,突然法官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这个人耳朵肯定像狗一样灵敏,我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但他是对的,确实有人沿着小路过来。来的是莫德·赖尔登和莱利的大妹妹,聪明的那个,名叫伊丽莎白。她们俩是很亲密的朋友,穿着一样的白毛衣。伊丽莎白提着个装小提琴的盒子。

“看这里,伊丽莎白,”法官的话惊到了那两个姑娘,她们当时还没发现我们呢。“看这里,孩子,你看到你哥哥了吗?”

莫德第一个恢复了镇静,回答法官的问题。“我们的确看到他了,”她很肯定地说。“我送伊丽莎白下课回家,碰见莱利以每钟头九十英里的速度狂奔过来,差点撞倒我们。你得跟他谈谈,伊丽莎白。总之,是他让我们到这里来,跟你们说别担心,说他回头会解释一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莫德和伊丽莎白跟我都是学校里同班的同学。她们都跳过一级,去年夏天就毕业了。我对莫德更了解,因为有一个夏天,我跟她妈妈学过钢琴;她爸爸教小提琴,伊丽莎白·亨德森是他的学生之一。莫德本人的小提琴拉得很棒;就在一个星期前,我在小镇的报纸上才看到,说她应邀要去伯明翰电台一个节目上演奏,我听到消息很高兴。赖尔登一家人很好,待人友善,性情愉快。我去跟赖尔登太太上课,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学钢琴,而是因为我喜欢她的金发大身量,还有我们坐在华丽的散发着亮光漆和专注气息的立式钢琴前时,那些文雅,又富于同情的谈话;我尤其喜欢的是下课以后,莫德会邀我在她家凉爽的后门廊喝上一杯柠檬水。她是个塌鼻头,尖耳朵,瘦瘦的姑娘,很容易激动。她继承了爸爸的爱尔兰裔黑色的眼睛,和妈妈的白金色头发,那么浅的金色,好像晨光明媚——跟她的好朋友,深沉忧郁的伊丽莎白完全不同。我不知道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都谈些什么,也许书啊,音乐什么的。但跟我聊天的时候,莫德说的总是男孩,约会,药房八卦之类:我是不是觉得莱利·亨德森整天追逐那些烂女孩是件很糟糕的事?她为伊丽莎白感到难过,认为尽管有种种坎坷,伊丽莎白仍是自尊自重,这样很棒。不需要什么天才就能看出莫德一颗心都在莱利身上;尽管如此,曾有段时间我还幻想自己爱上了她。我在家里总是提起她的名字,最后凯瑟琳终于说哎呀,莫德·赖尔登啊,实在是瘦得皮包骨——一把抓不到什么,男人准是疯了才肯在她身上花工夫。有次我约莫德出去,亲手为她做了个豌豆花的胸花儿,然后请她去菲尔咖啡馆吃堪萨斯城牛排;后来还去罗拉酒店跳了舞。可她仍然表现冷淡,我跟她道晚安分手的时候,她根本不给机会吻她,“我觉得没必要,柯林——不过你真可爱,特地约我出来。”我很失望,你看得明白;但我没有纵容自己多琢磨,我们保持了友情,关系没有什么改变。有一天,下课的时候,赖尔登太太略过了惯常的程序,没有布置一首新曲子叫我回家练习;而是很善意地对我说她建议我不要继续来上课了:“我们都很喜欢你,柯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家随时欢迎你。但是亲爱的,事实上你没有音乐天赋;有时候会碰到这种情况,我觉得要假装事情不是这样,对我们俩都不公道。”她说得对,可我的自尊心还是受到打击,我禁不住有被赶出门外的感觉,一想到赖尔登一家我就很痛苦,渐渐地,我忘记了自己好容易才学会的几首曲子,同时也在心里拉起了一道帘幕,跟他们疏离开来。开始莫德放学之后还会叫住我,请我去她家玩;我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再说冬天到了,我更喜欢跟多莉和凯瑟琳一起待在厨房里。凯瑟琳问我,为什么你不再说起莫德·赖尔登了?我说因为我不想说,就这样。但是虽然我不说,但一定还是在想她。反正,当我看到她在树下,旧时的情感又涌上胸口。我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考量我们的情况:我们几个,多莉,法官和我,在莫德和伊丽莎白看来,是不是很滑稽?她们可以评判我,猜测我,因为我跟她们同龄。但从她们的反应来看,仿佛我们只是在街头或者杂货店偶遇而已。

法官说,“莫德,你父亲怎么样了?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他没啥好抱怨的。你知道男人嘛,总是这里那里找不好受。您呢,先生?”

“遗憾哪,”法官说着,脑袋里有点犯嘀咕。“跟令尊传达我的问候,说我希望他感觉好点了。”

莫德通情达理表示让步:“我会的,先生,谢谢您。我相信他会感激您的关心。”她撒开裙摆,在青苔地上坐了下来,尽管不大情愿,伊丽莎白也跟着坐在了她身边。没有人给伊丽莎白起绰号;一开始你可能会昵称她叫贝蒂,但一个礼拜之后,就又变成伊丽莎白了:她就有这样的效果。她举止慵懒,软骨头,一头沉重的黑发,脸上经常全无表情,有时显得很圣洁——她百合茎一般的脖颈上戴着一个珐琅质小盒,里面藏有一张她那位传教士父亲的小照片。“瞧,伊丽莎白,多莉小姐戴的帽子可爱吧?天鹅绒的,带面纱。”

多莉如梦方醒,拍了拍头。“我平常不戴帽子的——我们打算出门旅行的。”

“我们听说你们离开了家,”莫德说,接着开诚布公地继续说:“其实大家都在说这件事。是不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挺美的,传言有些很奇怪的说法。我说。我们来这里的路上,碰到了格斯·汉姆,他说那个有色女人凯瑟琳·克鲁克(她是姓这个吗?)因为用广口瓶打巴斯特太太被逮捕了。”

多莉语调有点变了,她说,“凯瑟琳——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猜确实有人打了她,”莫德说。“我们今天上午在邮局看到巴斯特太太了,她给所有人看脑门上的肿包,挺大一个呢。我们看着挺真实的,对不对,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打个哈欠。“说实在的,我才不管是谁打她的,我觉得打中她的人应该得块奖牌。”

“不,”多莉叹息道。“这是不对的。事情不该是这样。我们都有很多事应该感到抱歉。”

莫德终于注意到了我。“我一直想见你呢,柯林,”她说得很快,仿佛为了掩饰尴尬:怕我尴尬,不是她尴尬。“我和伊丽莎白计划开个万圣节派对,要真的很吓人,我们想让你穿上一身骷髅套装,坐在黑房间里给人算命,效果肯定很棒:因为你最擅长……”

“胡说,”伊丽莎白漫不经心地说。

“算命就是这么回事,”莫德解释道。

我不知道她们哪来的想法,认为我会编故事,我只是在学校里编各种借口时才智过人。我说这派对的主意听起来不错。“但是这事最好别指望我。到那时候没准我们已经进局子了。”

“噢,那就算了,”莫德说,仿佛过去我惯常找借口不去她们家那样,接受我的说辞。

“我说啊,莫德,”法官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要出名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说你要去电台演奏。”

她仿佛梦中呓语一般,解释说那个广播是一场全州范围音乐比赛的决赛;如果她赢了,奖品是全奖上大学读音乐,甚至二等奖都能拿半奖奖学金。“我要拉一首爸爸写的曲子,一首小夜曲:我出生的那天他为我写的。但我想给他个惊喜,不想让他知道。”

“让她拉给你们听,”伊丽莎白说着,打开了琴盒。

莫德很大方,不需要我们再三请求。酒红色的小提琴挨在她下巴上,她调音时琴发出颤音,一只厚脸皮的蝴蝶落在琴弓上,弓起扫过琴弦,卷走了它,乐音仿佛成千上万只蝴蝶雪片一般在飞舞,仿佛春天飞来的火箭,在这凛冽的秋日,听起来十分甜美。乐音渐渐缓慢,变得忧伤,她白金般的头发跌落拂过琴面。我们鼓掌;我们停下来之后,附近还有一双神秘的手仍在拍响。莱利从一片蕨类植物后面走出来,莫德一见到他,脸立刻就红了。我想如果她知道莱利在听,肯定没办法拉得这么好。

莱利让两个姑娘回家去,她们好像不大情愿,但伊丽莎白不习惯违背哥哥的意愿。“锁上门,”他对妹妹说,“莫德,如果你能在我们家过夜就太谢谢了:如果有人到家里来找我,就说你们不知道我在哪。”

我得把他拉到树上来,因为他带回了枪,还有一大袋补给——一瓶玫瑰葡萄酒,橙子,沙丁鱼,德国香肠,凯蒂德面包房的面包卷,还有好大一盒动物饼干:他每亮出一件,我们就兴致高一点儿,那盒动物饼干终于俘获了多莉的心,她直说莱利应该得到一个吻。

但我们听到他带来的消息,却都沉下脸来。

我们在林中分手以后,他朝着凯瑟琳的声音跑去,他跑到了草丛里:当我跟大个子艾迪·斯杜沃交手时,他就在旁边看着。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干得很不错:我猜大个子艾迪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你:那可怜的家伙一路上弯腰驼背跛着脚回去的。”再说,他灵机一动,想到旁人都不知道他跟我们是一伙的,不知道他跟着我们上了树:他藏着没暴露是正确的,所以他才能够跟着凯瑟琳和警长的人进了城。那伙人把凯瑟琳塞到大个子艾迪那辆旧跑车后面的加座上,直接开进了牢房:莱利开着自己的车跟在他们后面。“我们到监牢的时候,她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了;那边围了一小群人,有些小孩,还有些老农民——你一定会为凯瑟琳感到骄傲,她把衣服收敛整齐,像这样抬着头穿过了人群。”他很高傲地昂着头,学凯瑟琳的样子。我常常见到凯瑟琳做这副表情,尤其是被人批评的时候(藏起拼图,传播谣言,不去看牙医);多莉也熟悉她的做派,只好擤鼻涕岔开。“可是,”莱利说,“她一进牢房,马上又惹了一桩是非。”监牢里有四间牢房,两间关有色人种,另外两间关白人。凯瑟琳拒绝被关进有色人种的牢房里。

法官挠挠下巴,大摇其头。“你没逮到机会跟她讲几句话吗?应该安慰安慰她,让她知道我们的人就在旁边。”

“我站在附近,希望她能走到窗口来。但这时我又听到了另外的消息。”

回想起来,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莱利等了这么久才告诉我们。因为,上帝啊,我们那位芝加哥来的朋友,那个讨厌的莫里斯·里茨博士溜走逃跑了,走之前洗劫了韦莱娜的保险箱,偷走了价值一万两千美元的债券,还有七百多美元现金: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还够不上他赃物的一半。可你难道不知道?这时我才明白,那个娃娃音威尔·哈里斯跑来跟警长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难怪韦莱娜会紧急呼叫警长:她跟我们的矛盾这时已经变成小事一桩了。莱利还提供了几个细节:他听说韦莱娜发现保险箱门大开(事情发生在百货商店楼上她的办公室里),立刻奔出门,转弯去了罗拉酒店,结果发现莫里斯·里茨昨晚已经结账离开了:她昏倒在地:人们好容易唤醒她,她立刻又昏了过去。

多莉温柔的面上一片空白,一方面,冲动之下,她想去找韦莱娜,另一方面自我的意识,一种深层的意念,阻止了她。她很难过地望着我。“最好还是你现在就明白,柯林,不用等到像我这把年纪才知道:这世界糟透了。”

突然仿佛风向一变,吹倒了法官,他骤然显出老态,风烛残年的悲怆模样,仿佛他认为,多莉接受了世事之寒凉,就此抛弃了他。但我知道她没有:他说她是精灵,但她其实是个女人。莱利撬开瓶塞,开了玫瑰葡萄酒,将琥珀色的美酒倒在四个杯子里;过了一会,他又倒了第五杯给凯瑟琳。法官将酒杯举到唇边,讲了祝酒词:“致凯瑟琳,我们信任她。”我们举起杯,突然多莉想到一件事,不由僵住,瞪大了眼睛,“哎呀,柯林,”她说,“你和我,我们俩是世上唯一听得懂她讲话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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